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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别院迎四海朋友,送往迎来,这从四海来的终究还是要向四海而去,一个旅站,到底是留不住人的,来者是客,也只能是客了。

来渠城这两天,自然不是让这些汉子们喝酒吃肉的,歇脚归歇脚,上街是上街,这歇了大半天了,自然也该做点儿正事了,如果只是单纯地走到京城,哪里用得着见城就歇,一路向南早就到了京城了,路上能省多少时间?

只是你带这些俗世货物去了京城又能干嘛,朝廷大员们都看不上眼的东西,皇帝爷凭什么可以记住你,穿龙袍的人又怎能想起来在某个偏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叫登州的偏远小镇?凭这些命如草菅的人马,又凭什么能让登州城好过起来?

所以松竹镖局这趟镖,揽下了一个危险的活儿,这趟镖走成了,登州好过,百姓能活的好一点儿,这趟镖如果出什么意外了,那这些人,估计也活着到不了京城。

不为什么,就是想让登州城那么多漏雨的破房子不再漏雨,让登州的老人们可以时不时吃上两口肉,让更多像思人一般的姑娘们能穿上好看的衣裳,总之,得让登州城有个能把日子过下去的盼头才行。

不是什么要死死封口的绝密行动,说出来挺简单的,也就是帮别人捎点儿东西,替人家跑趟腿而已,只是,帮的是当今皇帝爷稍东西,替的是山上仙师跑腿。

下个月,龙体寿辰,普天同庆,到时候自然少不了各地那些名门望族送上一份礼,虽说山上仙师和世俗王权仿佛互不相干,但明里暗里,山上山下很多地方还是交织在一起,盘根错节,根本分不开,就算两者隔了一线,可这一线,又有多远?

所以,虽说山上人在不成文的规矩里对山下几乎无所顾忌,但和王权之间,还是能不撕破脸皮就不撕破最好,再说这皇帝爷也是个山顶的人,所以,虽然可以为了自己大道修行,不用亲自去贺寿,但这一份山上道友之间的贺礼,还是不能少的,这是山上人送予山上人之间的贺礼,与世俗无关。

这礼物让谁去送呢?就是个问题了,山上人就算道行再低,哪怕仅仅大宗师也不会亲自动身,所以,这时候就要看山下哪些人有送这份礼本事了,送到了,升官发财鸡犬升天,送不到,弄丢了皇帝爷的贺礼就算活着到京城又能活上几天?

山上人的物件对于山下来说随便一件,都能让山下几大家子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且不说有没有命去用,打这些东西主意的人自然不在少数,过去的好几年,有很多人马是靠这个一举成名的,其中有两个都是现在鼎鼎有名的大门派,别的也都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更多的,是在半路上贺礼不知道被哪家人马劫走,要不是当场死在匪徒刀下,要不就是死在京城监狱里,在哪都活不成,在哪都逃不了。

这条路上的凶险,三言两语又怎能说清。

揽这个活儿,江湖上的行话叫为君行,为君而行,同样也为君而行,揽这个活儿的人,更是实实在在的搏命人。

没别的法子啊,要能有别的能让朝廷拨款,重修登州城,有能让田地里多长出几颗庄稼,不要再颗粒无收的法子,这不少还有家有室的汉子又怎么会接这趟为君行?真的没法子了啊,再不做些什么,长夜里的登州城就真的醒不过来了,它会跟着长夜一同过去,再无人问津。

出了登州门那一刻,这些汉子,已成搏命人,虽然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

陆青崖在渠城停下,就是要带上渠城那三家山上人的贺礼,铁庐拓跋竹已经把贺礼交付给自己,剩下的,还有润物渠旁的天澜府,城西头的万宝楼。

像渠城一样的城池,这条路上不知道还有多少,这些人马,也不知道还需要停上几停,更不知道在哪一停,就会送了命。

天澜府,望渠楼再往东,几乎是润物渠的尽头,立着一座宗门,在这等风水宝地,天澜府门下弟子最喜欢在渠水旁修炼悟道,包括天澜府的掌门人宋星驰,最喜欢的也是炼化这渠水灵气,滋润自己的丹田府邸。

“来了?”宋星驰坐在自己大堂里那一把太师椅上,身前,是身子低的不能再低的陆青崖。可就算把身子放到最低,山下人还是入不了山上人的眼。

“凭你们这些人就想走这趟路,真是不惜命,你们凭什么把我天澜府的贺礼送到京城?”宋星驰眼神轻蔑,看都不愿意看陆青崖。

不是尖酸与刻薄,而是山上对山下,本就是如此。

陆青崖还想再弯弯腰,只是弯不下去了,不知何时,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也学会了弯腰,也开始放下了自己的身子,陆青崖弯腰的原因,就是为了不让林岐,不让孙褚,不让思人长大后也要低下自己的腰,他弯腰,是为了让他们长大了可以活的更好。

陆青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的掌门,肯定会把贺礼交给自己,因为据他的了解,从登州到京城这条路上,也只有自己敢去也愿意去走这条路了,宋星驰不把贺礼给自己,难道还想自己去不成?

只是既然为君行,就要做好山上人瞧不上山下人的偏见,虽然最开始都是山下人,但既然有人成为了人上人,那自然也有人要做人下人的。好的坏的,都会有人去做,高的低的,也都有人在看。

不出所料,在宋星驰用轻蔑的眼神盯着门外盯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挥了挥手,身后有门下的弟子拿出了一个用上好的红绸包裹的盒子,红绸是寻常人家穿衣都用不起的绸子,而盒子里面的东西,就不需要他们知道了。

“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拓跋竹的刀。”宋星驰让弟子把贺礼拿给陆青崖,不管他信的什么,最主要的确实是除了陆青崖,再没有别家人士来找过他。

陆青崖低了低头,道了声谢,可就在他接过盒子那一刻,却有一道银光在他脸上闪过,那是刀光,也可能是剑光,但不管是什么,都不会让陆青崖想下去了,同样是一道银光,陆青崖反手抽出侠客行,一手抱着贺礼,一手向上横刀。

的确是剑光,是那门下弟子的剑,正死死架在陆青崖的刀上,陆青崖猜到不会那么简单,却没想到那个年轻的掌门竟是如此果断,还好,他挡了下来。

的确,既然是为君行的搏命人,山上仙师就得看看这条命能搏个什么样的浪花,如果陆青崖有了侠客行还挡不下那一剑,那也不用为君行了,也不用搏命了,把这条命留在这儿就好了,虽然宋星驰对那把刀有点儿动心,但自己和走城江边铁庐的拓跋竹都是老邻居,他的实力自己清楚,没必要为了一把刀和打铁人撕破脸皮。

所以,就算陆青崖死在了这里,宋星驰也会把侠客行送回铁庐,至于陆青崖的那条命,又有谁会真的在意呢,只要好处给的够多,总是会有不要命的人的,人为财死,更多的是没见到财而死的人。

“好刀!”宋星驰喊了句,刀是好刀,可惜用的人不怎么样,不过既然挡下了剑,那就能活,所以宋星驰重新轻蔑地看了陆青崖一眼,淡淡说道“走吧,别脏了我的地界。”

陆青崖还是像最开始那样低着身子,依旧是道了声谢,带上贺礼慢慢退了回去,虽然过程有点儿不愉快,但是接到了贺礼,就算没有白来。

沈青君全程跟在陆青崖的身后,没有说话,也没有拔刀,只是跟着他默默退了下去,出了天澜府门,再看那条润物渠,还是蓝天白云渠水,却多少有点儿不一样了。

万宝楼最顶层那个小屋里,凤灼早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久,一袭醒目的宫装,身前的桌子上还摆了两盏茶,只是一盏是自己的,另一盏,就不知道是给谁摆的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态度,替自己跑路的,没必要刀剑相向,到时候就算死了,还要死在自己地盘上,不觉得麻烦吗?

所以等凤灼听到了陆青崖的推门声,她还是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贺礼就在地上,拿了走人就好,记得带上门。

陆青崖也没多余的动作,低下腰,提起贺礼,关上门一气呵成,可就在门要关上的那一刻,凤灼轻轻说了声停。

她一双带着秋波的眼睛看的却是陆青崖身后的沈青君“公子不来喝两口茶吗?”

凤灼本质上是个生意人,能让她开口的,只有被看上的生意。

这一声停,却让陆青崖把手按在了刀柄上,下面要发生的,就不是冲着自己的了。

只是门却被关上了,沈青君带上了没关的门,自得地坐了下来,既然主人让喝茶,那就喝,是冲自己来的,自己就接着,没必要把门外的汉子带上。

“我这万宝楼不大,但多少有点儿好东西,不知道公子有没有什么看上眼的东西?”

沈青君喝了口茶,你接着说,我在听。

凤灼看这少年不温不火的态度,接着说道“公子的那把刀,小女子有点喜爱,不知公子可否愿意割爱。”

沈青君淡淡的说道“这把刀只是个仿品,既然你是小女子就不要舞刀弄枪的了。”既然是冲着他来的,就不需要像陆青崖一样隐忍了,从前,他看上的很多,并且都要,现在,他看上的很少,却哪个都得不到。

他珍惜的,万宝楼肯定给不了。

凤灼没想到这个寻常的少年竟然敢这样说,一时间她也有点无语,所以幽静的小屋只有两人喝茶的声音。

小女子,多少年都没人敢这样叫自己了。

“岭南的清茶,味道不错,多谢招待。”既然凤灼不说话,沈青君又喝完了茶,那应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会低头的少年推开门见到的还是那个会低头的汉子,既然少年无事,陆青崖也就收起了刀。凤灼坐在那儿,她多少有点儿生气,如果换个人,肯定不能活着出这万宝楼,但对这个少年,她还真没有办法。

只要是经商的,不管山上山下都得听来客楼的,来客楼那个最受家里老爷子喜爱的小胖墩已经说过话了,他有一个来客楼欠着人家的客人出门了,你们有点儿眼力劲的,就别给自己添麻烦,凤灼知道就是这个少年,所以万万不能来硬的。

这也算是她当了山上人之后,第一次被毛头小子叫小女子了。今天这杯茶,喝的真郁闷。

在回四海别院的路上,沈青君不止一遍的回头看去,他觉得有点儿好笑,这山上仙师的府邸,不还是在山下嘛,还以为他们真就住在山上呢。

山上山下,上山下山,好像没什么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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