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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澜府还是在润物渠旁炼化着渠水灵气,万宝楼也照样在车水马龙中做着自己的生意,打铁的打铁,射箭的射箭,大城小城,山上山下,好像都是今日重复着往日,今年重复着往年而已,变的,只是来来回回的人,来了却不一定能回去的人。

今天难得是个好天,有太阳,有云彩,只是这样的天气好像不太适合送别。这些人,该歇的已经歇过了,要带的货物也带上了,正是精力满满的时候,这时候不走有要等到何时,所以,再吃最后一顿这四海别院的午饭,吃过午饭,就要接着赶路了。

活着,好像就是在不停的赶路,不断地往下一个城赶去,不知前面还有多少城。

松竹镖局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饭桌上的规矩,各人吃各人的,谁也不碍谁,等吃好这短期内能吃上的最好的肉,牵上马准备走就好。

或许是最后一天,孙褚难得的没有吃个不停,也没有躺在对他而言相对狭小的床上赖床不起,而是悄悄的凑到沈青君身边,轻声问道“哥,这才两天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逛逛渠城?我领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孙褚没来渠城的时候还记不起来路,可到了渠城,上一趟走镖倒是历历在目,他敢肯定,沈青君还没去过自己说的好玩的地方。

有人吃饭早,有人吃饭晚,沈青君就属于吃饭相对较早的,胃口不好,吃不了多少东西,也就一壶老酒,慢慢喝着,喝完了,也就吃好了。

也就两天光景,沈青君的确没见过什么好地方,润物渠是问路问的,走城江是自己摸着的,这么大一个渠城,还真没怎么走过。

还有一段时间,去走走也行,这小伙子,像个认路的。

坊市街,是渠城里差不多最独特的一条街了,这一整条街,都是各路人士摆的摊位,只要想卖东西,就能去坊市街摆摊,一些明面里不方便亮出来的货物,大部分也都通过这条街走出去,所以这条街上,不光有杀人越货的江湖人士,还有不入流的修行真人,山上仙师,反正这一整条街上是鱼龙混杂,更不乏有投机取巧卖假货的,所以在这儿想买点儿什么,全看自己的眼力劲儿了。

孙褚上次就是在这儿,用自己身上唯一的一块银子,买了一个据说是西域那边进贡的瓷人,且不说做工如何,反正孩子是喜欢的不得了,虽说铁管儿一眼就看出来那等拙劣的做工,如果真是西域进贡的贡品,使者早就要被砍头了,一看就知道是民间哪个不入流的手艺人烧出来的,不过真真假假的无所谓,孩子喜欢就好,所以这些人也没人说破。

如果让沈青君自己来找这条街,他还真找不到,一路上七拐八拐不知道拐了几个圈,才拐进去了这条偏僻的街道,虽说街道偏僻,里面的人却一点儿不少,有卖东西的就有买东西的,卖东西的想投机取巧,买东西的更想低价捡漏,倒是谁也高尚不到哪去。

总有人觉得自己已经见识的够多了,那只是因为还是你看见的太少,沈青君虽然想到这条街没多么干净,可竟然还真有人敢把那些还沾着血,或者带着泥土的宝贝堂而皇之的拿出来卖,甚至还有装在铁笼里的妙龄少女,衣冠楚楚,一脸无助,这些商人最清楚,那些大员老爷,最喜欢买这样的小丫头回去做陪房丫鬟,至于这些少女是从哪里来的,坑蒙拐骗,生抢硬夺,说不清楚,家中父母,更是说不清楚。

孙褚在江湖上也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更不会问“这个姐姐为什么关在笼子里。”诸如此类的话,都是过江的鲤鱼,大多数人都顾不上自己,更没人能去顾得上别人。

沈青君在那个笼子前站了好久,他不忍心看少女无助的目光,这样一个少女,也就数十两银子,不是什么大数目,可买回来以后又能如何呢?能送她去哪呢?或许不应该来这条坊市街,这条街的路,有点儿难走。

孙褚虽然看起来不像什么文人墨客,可这个孩子特别喜欢做工细腻的东西,彩陶,瓷人,都挺喜欢的,所以他一眼就看到在一个摊位上摆了一个五彩的陶瓷骆驼,上面还沾着点儿泥土,摊主说,这可是货真价实从土里挖出来的神唐时候的唐三彩,没个几十两银子可拿不下来。

人命,有时候就是这么廉价,还不如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陶瓷宝贵。

做生意嘛,一个要价,一个还价,可孙褚又不懂这些,一听这几十两的数目,就算再喜爱,也只能是看看就行了。

这家不行,就去下一家,买东西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对这个陶瓷,沈青君倒是看出点儿头道,假肯定是假的,真的就不是几十两银子了,这个陶瓷骆驼上的颜色和泥土都太新鲜了,明显就是烧制出来后埋土里,然后再挖出来,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仿古手法,可以去把价格压下来,但是没有必要。

坊市街挺长的,能走好久,但谁都会有走累的时候,所以越往里走,人也越少,快到头了,就没什么人了,买东西的也少,卖东西的也少。

这条街头,只有一个鹰钩鼻子披着黑袍的老者,地上摆了一个花瓶还有一枚丹药。这次是货真价实了,花瓶是货真价实的前朝白瓷,色泽温和,赏心悦目,丹药也是能救命的丹药,飘着一股若有如无的香气,至于人嘛,也是货真价实的山上仙师,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山头的。

真的和假的,区别很明显,特别是和特别假的比起来,区别就更明显了,所以就连孙褚都觉得,那个花瓶要比自己见过的瓷器好看多了。

虽然好看,但孙褚还是明白自己的钱袋子状况的,今天主要是带沈青君来看的,所以再好看,他也不买,买也买不起。

沈青君倒是想起了什么,在孙褚耳边说了两句话,然后给了他一块黄金,说完以后,孙褚点了点头,就跑了回去。

沈青君看着老者,笑了笑,现在就剩咱俩了,该好好说说价了。和卖假货的商人讨价还价不难,难的,是和懂货的人讨价还价。

天上还飘荡着云彩,阳光和煦,丝丝缕缕地洒在地面,大街小巷,车水马龙,还是那个热闹的渠城,只是,太温柔的阳光容易把游人弄醉,太舒适的天气总让远客忘归,金色的阳光洒在雪白的狐裘上,染了一片片的光晕,真是个好天,沈青君好像要醉在某朵白云里,此时他看这蓝天,有点儿不大清了。

街角处,某个上着铁链的笼子门被打开了,孙褚递给黑心商人那一块黄金后,按自己哥交代的,对那少女说道“你别害怕,这是应该做的,我哥让你有家就回家,总之得好好活着,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孙褚又拿出来一点儿碎银,这是沈青君给少女准备的盘缠。

世上可怜人总是那么多,沈青君不可能一个一个都帮上一遍,可是既然遇上了,就做点儿什么,这人世间不该如此冷漠才对。

世上可怜人最多,可谁又不是个可怜人?

少女捧着那一点儿碎银,在原地呆了好久,才踉踉跄跄跑了出去,她只是在一个夜里出来游玩,却被套上了绳索,不知道被带到这什么地方,她现在只想回家,回家了哪都不想再去。

出了束缚身体的铁笼,却还有束缚心里的铁笼,那一层铁笼,就不知道谁能帮她解开了。

少女跑的很急,连一声谢谢都忘了说,商人拿着那一块黄金,笑的很开心,用错误的方法去解决问题,终究还是错误的,可在这本来就不太对的世道,又能够如何呢?

再往后,沈青君就想不起来了,那时候他脚下的大地有点儿软,喉咙里无端的生出一股甜味,整个身子就仿若穹顶白云,轻飘飘的,有鲜花在白云下绽放,也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亮光,随着一口鲜血,狐裘染上了红晕,公子摔倒在大地的污浊里。

四海别院门口,车马已然整整齐齐,如果不是孙褚背上背了个少年拼了命的往回跑,或许这车马真就如期赶路了。

出了事,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想到的就是赶紧回来找陆叔,刚才还是好好的人,自己回过头去怎么就倒在地上了呢?

孩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气定神闲的黑袍老人,倒不是刻意做什么,生意人讲究诚信,刚这公子哥儿把自己的白瓷花瓶买了下来,自然得给人家送过来,刚自己又把那一颗丹药喂给他吊命,这丹药钱还是要拿回来的。

死倒是不会死,但看起来是常年的病根,活着肯定是不好受的。

这情况就算找到他陆叔又有什么办法,赶紧请郎中来再说。

只是这些人哪个没杀过人?哪个看起来像是会救人的?

老者的丹药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山上仙丹,郎中未到,沈青君已经睁开眼了,老毛病了啊,在青山上还有陈大哥帮忙压制,下了山,真就得靠自己了。精明的生意人做诚信买卖,再关键的丹药,也不漫天要价,给个行情价老者就走人了。

沈青君慢慢从怀中拿出一枚山上流通的钱币小君山,这是君山用古玉铸造的钱币,山上钱币之事,君山一家独大,这一枚是价值最小的,所以叫小君山。

山上仙师从来都不是儿女情长的人,给了钱,自己还呆着干什么,没什么热闹也没什么钱财,早早回自家山头修行,早早一步登天才是正道。

白瓷花瓶,自然是沈青君买给孙褚的,镖局对自己挺好,孩子也对自己真心不错,所以这么长时间了,给孩子买个花瓶,以后分别的时候也好有个念想,松竹镖局也有自己曾经来过的影子。

老毛病了,自然有治老毛病的法子,在山上有人给你压着,下了山,就不行了,虽然自己这条命不值什么钱,但至少,也得能到龙虎山才行。

现在治这个老毛病只有一个自己不想做的方法,可是不做不行了。

同一时,在青山上那个小酒馆里,陈塘扳着手指头,默默想着“差不多了,少爷该走一遍那个剑谱了。”

治病就要练那天上剑法,走上了这条路,不是半路死去,就是一路长生,沈青君不喜欢这些,所以他带的是一把刀下了山,带的是用来练剑的刀。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不是喜不喜欢做,能不能这样做,而是只能这样做,命运不由人,不会给你留下太多选择的余地,活着或者死去,就看你自己了。

还是这冬日里难得的好天,四海别院门前有一个站不太稳的少年,他挥刀好像是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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