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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乡人初来狐丘,最难熬的或许就是这一夜又一夜了,睡不着觉,门也出不了,这一夜夜,只剩下了和时间打交道。

从来的第一夜,沈青君就没睡好觉,他不像那些马背上的汉子,倒头就睡,该起就起,睡觉的时候哪怕万马奔腾也丝毫不动,该动身了,不管睡了多久也能精神气十足地重新上路。

寻常人家哪听到过连夜的狐啼?沈青君就更没有听过了,这夜晚反正是睡不着了,索性就坐在了窗边,看一看这狐丘的夜。

虽然狐丘没雪,可终究是北方的冬天,推开窗迎面袭来的就是北方刺骨的寒风,客房里架起来的常年不用的火炉,依旧挡不住这股子清冷,还是身体太单薄了,沈青君默默披上了狐裘,和了衣服,多少暖和一点儿。

马蹄声太急太乱,终日的奔走,以致于都忘了看这里的夜色,现在沉下了心,才发现狐丘的夜,是真的美。这儿的夜很清净,万里无云,高空之上挂满了繁星,璀璨的繁星把一轮明月拥护在正中央,在带着月色的星光里能清楚地看到,山丘下的黄沙古道,和山丘上的郁郁葱葱。这里的夜,不闻人语,却充满了动物的低鸣,从高处看去,山丘上布满了数不清的色彩,山丘下只有望不到边的荒凉。

如果看的再远一点儿,山丘顶上一块青石之上,正卧着一只火红色的狐狸,沐浴着月光低声歌唱。

或许那边儿,要比屋子里暖和一点儿,沈青君想了想,好像很久都没见过这样清的夜了。

走了无湖也走了千狐,等天亮了,又要去哪呢?天上的月色落在了人间的某扇窗上,只是月光封住的窗,窗里窗外,都拦不下那彻骨的寒风。

狐丘要去的大宗小宗,拜访的在野散人两只手远远数不过来,无湖地和千狐门还好,能轻松找到,可找一个叫白云子的散人老道,却耗费了两人差不多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才在山丘中的那上千狐狸洞中的一个,找到了那个穿了一身破烂道袍的道人,这还是老道自己出来让陆青崖看见的。

老道准备的贺礼,比两位掌门的只重不轻,他送的贺礼,是亲自用了大手法从高天上取下的一朵白云,然后他把这朵白云炼化成了盆景放在花盆里,这样的礼物,整个天下都是少见的了。如果不是天快黑了,或许老道还乐意再看这两人多找会儿,就当图个乐子看了。山野散人,脾气古怪,大都如此。

睡不着,还是要将就睡会儿的,要不然白天就没精神了。也真是将就,沈青君连衣服都没解,对着夜空,坐着闭上了眼。

夜晚到底还是比白天好看点儿的,黄沙大道上那一片荒芜,此时正落满了星星的颜色。只是等天亮了,星星也没了,月亮也没了。

今天做的事情多,所以起的要早点儿,不等天亮,在还能看见天边那恍惚的月影之时,陆青崖就早早地下了床,这拜访山上宗头不能带人太多,这些山下人心里都有数,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或许最烦的就是自己这山下人脏了人家的府邸。

所以这些镖局别的兄弟好好歇脚的时候,他这个总镖头却要早早起身,骑马走山头。这个镖头,他赶路时赶路,不赶路时,依旧赶路,什么时候,都是这个总镖头最忙碌。

他起的早,却有人比他起的还早,那个少年早早地就站在了楼下,门前拴着两人的驴和马。

不用想,这个少年肯定没怎么睡,入夜的狐啼,是真的啼到这个少年的耳里了。

骑驴的骑驴,上马的上马,这一走,又要走上一天的路了,两人重新向门外的黄沙古道走去,他们身后,还有个年迈的老人,在客栈里看着两人的背影低声自语,只是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人老了,睡不着觉了,多睡会儿就少活会儿,没几天了,最后想好好看看自己曾经打猎的地界。

今天先去的,是狐丘南面的一个宗门,飞狐宫。和松竹镖局这些人一样,飞狐宫同样是外来之客,两年前有一少年入夜路过狐丘,看见山顶有一只像火焰一般的狐狸,从山尖跳起,飞扬的火红色的毛发,在明月下好像燃烧的火焰般绚烂,那天,少年一夜问道,后来少年问道的地方就多了一座飞狐宫。

这座宗门,就像天上新多出来的星星一般明亮,仅仅两年,就成了名头不输无湖和千狐门的大宗,飞狐宫的掌门,正是那个叫燕十六的问道少年,那一天,他刚满十六。

两人去拜访时,那个比沈青君还小的少年,正在院里劈着柴,嘴里嘟囔着什么鬼天气。说是大宗门,可这飞狐宫远远不如千狐门,别的大宗门好歹都是能容下成千上百人的大府邸,可这个飞狐宫,就是一个寻常的院子,连门上挂的牌匾都是少年自己刻的,飞狐宫三个大字也是歪七扭八的。

不同于别的宗门,来飞狐宫修行可以,隔两天来一次就成,更别在我这儿住,地方小还养不起,正因为这飞狐宫掌门的独特个性,倒是越来越多人愿意投身飞狐宫之下了。

“久仰燕掌门大名,自古人才出少年,看来的确如此啊!我是来帮您带贺礼入京的。”陆青崖在门口先拜了拜拳,行了个礼,不管年长年少,只要是个道行高的山上人,就得尊称一声您,哪怕是个牙还没长齐娃娃也一样。

那正砍柴烧火的少年扭头看了看这像四十多岁的汉子,挥了挥手“别给我来这一套,叫我十六就行,你这声您平白无故的让我多活了几十年。”

陆青崖笑了笑,改口道十六兄弟,这道行高深的少年,没一点儿山上仙师的架子,果然像传闻里的那样,飞狐宫的掌门,是个有趣的人。

“你等会儿昂,找个地方先坐,我这火还没烧开,那什么贺礼在桌子上一会儿你自己拿吧。”燕十六自顾自地砍着柴,完全没把贺礼什么的放心上。

沈青君耸了耸肩,就近坐在了燕十六旁边,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的确有趣。

“你坐这儿干嘛,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劈柴。”燕十六扭头看向了沈青君,脸上虽然被柴火熏黑了一大片,却还是挡不住那一张剑眉星目干净的脸。

沈青君笑了笑,那就劈呗,于是这个少年也拾起木柴边的一柄斧头,抬手挥向了木柴。

小院子里就这两张小板凳,那个不是一个年纪的汉子,也只能去屋里了。

虽说名声上都是不分上下的大宗门,可这飞狐宫的贺礼,着实不敢让人恭维,陆青崖在屋中那一张桌子上找了两三遍,最终确定,桌角处挂的那一颗黄铜铃铛就是这大掌门的贺礼,连包裹都没有包裹,就那样锈迹斑斑地挂在外面,没一点儿遮掩。

倒是和别的贺礼一样,都是亲自动手做的,也不知道燕十六是在哪找出来人家不要的黄铜,自己做了个铃铛,只是这手艺嘛,真不如坊市街上卖的看起来讨喜,接着陆青崖拿起来摇了摇,还行,这看着响不起来的铃铛,竟然还会响。

“喂,你坐儿这怎么不说话。”火烧起来了,也就不是那么冷了,燕十六斜着眼瞅着旁边这个少年,自己好歹也是个大掌门,你怎么不和我搭话呢?

烧火的烧火,劈柴的劈柴,沈青君还是没什么好说的,你一个大掌门,能和你搭什么话呢?

燕十六看这少年还是没什么话说,倒是自顾自说起来了“你一定好奇为啥我这飞狐宫怎么没弟子吧?我给你说,我门下可有着三千弟子......”燕十六这一说话,就收不住了,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还要说上半天。

这么小的院子,你别说门下三千人,就是松竹镖局三十人这里也放不下呀。又是一声咔嚓,柴火劈的差不多了,沈青君就开始认真听大掌门的自言自语了。

“你肯定好奇为什么我要在这儿开宗立派,其实我也知道,才刚踏进问道的门,根本就折腾不出大名堂,就咱们这丁点儿修为,碰见那些老家伙们肯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我想着,咱到底是观月下飞狐问道的,这儿猎狐狸的这么多,我受了人家的好,不做点儿什么说不过去,我自己也过不去。”

燕十六说道这儿贼头贼脑地笑了起来“我就趁什么千狐门的人,去寻找炼化那些狐狸姐姐的时候,偷偷地把狐狸姐姐们引到我这里,让她们跑出去,只是到底是我道行太浅,没办法救下这儿的所有狐狸。”

说到最后,燕十六又垂下了脸,一脸不高兴。

沈青君看了看这小院子,怪不得刚进门就像进了狐狸窝,原来有人猎狐,也有人救狐,只是好像这燕十六,有点儿力不从心。

“所以我得多收点儿弟子,把我会的都教给他们,来我门下修行挺简单的,如果可以的话能多救两条狐狸就行。”燕十六又添了块柴,不知为何,今天这柴火烧的有点儿快。

“以后呢?”沈青君听燕十六说了好久,终于开口问道。

“以后再说吧。”燕十六想了想笑着说道“大不了就不修行了呗,我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踏上问道,说真的,如果那几个宗门阵势越来越大,我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找他们拼个两败俱伤,我这身修为不要了,他们也得有个好长时间别想上山了。”燕十六把一块正烧着的柴火往里面推了推,停了好久说道“只是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这些话没什么不能说的,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这一座小院子,和别的几家大府邸,一直不对头,明里暗里的,也不是没动过手。

一会儿的功夫,院门口就聚满了人,小的不过十岁,大的最多二十,全是年轻人,全是飞狐宫的弟子。

“不留你们了,我门下的长老护法弟子们都来了,改日再好好聊聊。”

沈青君点了点头,起身走向了收好了铃铛的陆青崖。虽然好像一直都是燕十六在说个不停,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

抬头看,天,已经大亮。

“感觉怎么样?”走过了门外那三千弟子,陆青崖问道。

黄沙古道上,那匹小毛驴一晃一晃,沈青君想了想,好像也说不出什么。

挺好的,或许来日能喝上一口酒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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