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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扬起的黄沙越来越多,四野里迷得人睁不开眼,骑驴的少年兜兜转转,还是走向了山上世界。

和松竹镖局就此分别,和那些同行了好久的汉子们就此分别,等下次共饮老酒,又是什么年月?陆兄,孙储,老狐狸,我走了,江湖路远,切勿挂念。

抽着旱烟的老狐狸,自然没什么挂念的,陆青崖什么也不能说,只有孙储,隐约知道可能再相见就难了,所以这孩子,更加宝贵包裹里那一樽白瓷花瓶了。

“管儿叔,我想赶紧像陆叔一样大,等我长大了,我觉得我就能和我哥一起走江湖了。”

对于孙储,铁管儿的嗤笑是家常便饭,老人吐了口烟,也没说话,只是用那杆子精钢烟杆敲了孙储两下。

等你到了你陆叔的年纪,你就不想长大了,倒是和你哥山下山上走一遭估计没什么问题,可谁让你不能说长大就长大呢?等你长大了,这江湖又是什么样呢?

铁管儿换了一袋子旱烟,不是在渠城买的好烟叶,而是就在狐丘本地买的几枚铜钱一大袋那种,和狐丘的酒一样,这烟叶不是什么好烟,像那酒一样烈,而且这旱烟的烟雾,特浓,熏得边上孙储咳嗽的睁不开眼。

少年有自己的事做,这些奔走于岁月的汉子们,何尝不是一直有自己的事要做,少年要暂时留在了原地,而他们,还是要一路向南行去,这马蹄一踏,就是要踏上几万里。

到底还是山上地界,离无湖近了,明显能感到少了好多人烟,没有卖糖葫芦的,也没有捏糖人的,零星看见了几个打猎的,还是远远避开了这一片。

前日我出了无湖的门,今日我自山下而来,来来回回,还是来了。

或许是由于那个大湖的原因,无湖周围的花草,长得特别好,虽说不能和山顶那片葱绿相比,但在狐丘,已经是难得的一抹颜色了。

只是,今天来客不观景,或许等一会儿,就没有了这片景色。

气派的大院府邸,这就是山上宗门,犹胜帝王家,丫鬟小厮,该有的也全都有。

在狐丘,这无湖着实不用提防谁,连那宗门大阵都没开,来客皆可来,只是一般来客,也没有敢来的,再彬彬有礼的掌门人,到底还是个大仙师,一般仙师,都杀妖不眨眼,杀人,就更不眨眼了。

郎归正在那祖师堂的太师椅上坐着,手旁的八仙桌上放了盆香炉,香炉里正燃着三炷香,山上仙师对于鬼神,并没什么敬意,只要修为够了,自己便可杀鬼神。这三炷香,纯粹是让这地界有个仙气。

在少年离这儿还有很远的时候,郎归就已经知道了沈青君要来了,只是这次他没有起身,这个少年身上是腾腾的杀气,虽说在他眼中不过是只蝼蚁,但既然对方没有什么礼数,自己就不必以礼相待了,郎归就在太师椅上坐着,他的腿上正放着那一把切雪。

对这个少年,郎归没什么好感,却也没什么恶意,或许只是一时蒙蔽了头脑,自己来给他点明世道也未尝不可,要不然到时候鲜血溅上了自己的府邸,会很麻烦,他可没有那边那个婆娘用鲜血浇花的嗜好。

我是山上仙,你是井底蛙,我不杀你,你只需要感恩戴德就好,郎归看向门外,那个骑驴的少年,已经到来。

“饺子呢?”没有废话,下了驴背的少年,一句话开门见山。

郎归抚摸着腿上的剑,淡淡说道“那个狐妖现在还活的很好,等一会儿我取了她的金丹,她就会死了,你也就不用再给自己添负担了。”

没理会少年,郎归又自己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对她下手,可谁让她身上带了一柄整个妖狐家族最宝贵的剑呢?既然是妖,就没什么长幼之分,是妖就得死,我杀妖,就是这么简单,我不会怪你今日无礼,只是你别被那些鬼怪的外貌迷失了眼睛就好。”

像别的仙师一样,郎归说这话的时候也是那么高高在上,与少年仿若云泥。

只是沈青君没时间听他的长篇大论,他只听见了一句话,少年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说,你要杀了饺子?”短短数字,字字清冽。

这不是向郎归询问,也没必要再往下说,话已至此,本应拔刀。

春痕出鞘,连大宗师都远远不是的少年,挥刀砍向了初入问道的无湖之主。

对于少年,半点不如郎归的法眼,郎归之所以选择用膝上的宝剑去拦那么一下,还是多少忌惮那一柄刀,虽然切雪连鞘都没有出,虽然郎归也只是随手一挡,可春痕的刃,再不能往前半分,人力终究不能胜天,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技巧都是笑谈。

一挡一挥,好像吹一口气那样简单随意,可刚刚那还一刀所向披靡的少年,已经被郎归挥出了好远,重重摔在地上,全身狼狈。

挺疼的,但现在顾不上,沈青君现在能做的,只有出刀,能不能胜天再说,我能做的,只有出刀。

只是不管是什么豪情壮志,只要面对上了现实,就是如此无情与乏力,面对沈青君用上了所有技巧的这一刀,郎归还是轻轻一伸一挥,还是把少年远远摔在了那里,就好像被驯服的猴子,任人戏耍。

“我不怪你的无礼和对我的不敬,你只是因为那个妖精丧失了理智,等我把她杀了,你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了。”

不管沈青君挥了多少刀,郎归只是在那里坐着,从未离开原地。

现在,郎归有点儿烦了,修行的大把时间,不应该在这浪费才对,他想好好炼化那一柄切雪,让剑和自己契合,能成自己的本命佩剑。

所以,他第一次起身,就是要杀人,不是杀来这儿的少年,而是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精,小妖精一死,这个少年就没有理由不要命了吧?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太仁慈了,这个少年活下去应当好好谢谢自己才对。

可等他起身时才发现,他竟然站不起来了,被无数次摔在地上的少年,脸上尽是痛苦与决绝,他的嘴里嘟囔着什么,仔细看去不难分辨,那是一声对不起,只是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说给谁听。

这一时,少年四周的地面仿佛被无数利剑切开,道道裂痕,全是剑痕,而少年的身上,布满了肉眼可见的纯黑色的剑气,不是带着颜色的黑,而是仿若让天下失去了光明,再看不见任何颜色的黑夜。这剑气,直逼高天,被漆黑剑气包裹的少年,白衣胜雪。

随着这剑气的出现,郎归手上那一柄切雪,竟是止不住的颤抖低鸣,它害怕,这是一把神兵利器的惧意。

这纯黑色的剑气,充斥着整个无湖府邸,没有实质的动作,只是少年身上散发的剑气,就让问道的郎归连屈指都做不到,当初那个东边而来的道士,是真的在少年身上看见了森森剑气。

“公子停下,我们可以再谈论谈论。”郎归这才察觉到事情并不是自己这么简单,只是少年没有给他回应,满脸痛苦的少年只是重复着低语,说的还是那一句不知道给谁而听的对不起。

只是痛苦的,不止沈青君一个,落满了雪的青山,陈塘的脸上表情亦是说不出口,他没阻止沈青君,因为那是少爷自己的选择,他不痛快的,是少爷下了山要如此痛苦,又来酒馆赖账的张问鼎同样是看着山下,没人去插手,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剑气不会持续太久。

就在这时,与无湖紧紧挨着的小山丘顶上,仿佛有什么崩裂开来,仿若风雨最大时候的响雷,好像天上的仙人敲响了虎皮鼓,又好像怒目的金刚,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撞那一口金钟。

整个大地都震动了起来,那山巅突然无端的崩裂开,下一刻,天地变色,风云突起,刚刚还好好的黄日蓝天,这一时突然变成了黑夜,而本该是太阳的地方,正高高挂着一轮皎洁的月。不只是狐丘,整个人世间,都被强行换成了黑夜,明月之下,一声低沉的狐啼,传了好远,连某个小道观里丰神俊朗的道士,都能清楚听见。

也就是这时,沈青君周围的剑气消失不见,只能看见白衣如雪,这剑气,竟然是被强压了下来,而在少年周身剑气消失不见时,郎归第一时间就向少年出了剑,郎归刚想的就是,只要少年停下这剑气,他就立刻将沈青君毙命,永绝后患。

切雪出鞘,只在一瞬间,问道手中的剑,果然够快够狠,就凭出剑的气息,已经把周围的墙瓦,尽数逼碎。可不等郎归挥剑,紧跟着就是一只仿佛白玉雕成的手掌,直接按在了郎归的头顶,砰然一声巨响,地板上多出来个大洞,郎归连呼吸都做不到,便感觉眼前一黑,竟是整个头被别人按进了地里。

顺着那条手臂,有个穿了一身红袍,肩上刺有白色绣花的高挑身影,那人的脸上带了一个狐狸面具。

“你刚打算杀谁?你知道你拼上全力,本大爷还得拿捏好力气才能不捏碎你的头颅多累吗?你们真就忘了还有本大爷这号人了?”这猖狂的话语,听的清亮,是男声。

而紫剑切雪,竟是自己跑到了来者的另一只手里“你用本大爷的剑,杀本大爷的人?”

郎归的头被按在图里,咿咿呜呜得说不出半点话,来者也跟本没打算听郎归说话,只见他的手臂又往下按了几分,就好像炸裂的西瓜一样,那个洞里突然有血肉飞溅出来,郎归到了现在,到死也没想到,他这问道的仙师,竟然会死的如此憋屈。

此时某个被捉走的小丫头,自己跑了出来,她先看到的是躺在地上,好像筋疲力竭一般的沈青君,然后才看见了这个站着的,带了狐狸面具的男子,奉皎皎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男子看了看瞅了自己两眼,就跑去沈青君身边的奉皎皎,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山巅。

山中一日,人间千年,原来现在离以前,已经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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