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君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整个就是一滩烂泥,好不容易把什么都提上去了,却在关键时候又被强行压了下去,就好像是在青山上,那一次次的重新压制自己的身体。
他现在是虚弱透了,明明感觉到一旁有个小手在推着自己,可就是没有半点回应的力气,只能就那样在原地躺着,任由身边阴晴风雨。
只是现在他想就这样躺着也做不到,那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男子,走到他身边随意踢了两脚,失望地说道“这么差劲就去学人家拼命,你可笑死本大爷了。”接着这男子提着沈青君的脖子后面的衣服,一手直接把沈青君提了起来。
“就不让你躺,本来就这么差劲了,再躺会儿更别提,本大爷可不想你下次又随便拼命还得搭上本大爷一起。”
沈青君只觉得体内有一股热流流经,这一时竟然有力气站着了。
沈青君看着这陌生的男子,好像知道了来者是谁,而奉皎皎也终于想起来,这人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了,只是还不等他们开口,那男子就已经说道“本大爷叫奉仙,神仙的仙。”
千百年来狐丘只有一个奉仙,那就是说书人口中的大老爷。
奉仙看着打量着自己的小丫头,重新把切雪扔给了她“原来这把剑现在是你的了,那它还是你的,对你来说也刚好够用。”
切雪对于奉皎皎,日后总能展现出它的神威,只要时间充裕,这是不用说的,而对于奉仙,他根本用不上这把剑。
“你是,太祖爷爷?”奉皎皎接过切雪,看着奉仙怯怯地问道。
奉仙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什么太祖爷爷,本大爷还年轻,还不到一千岁,怎么被你喊的这么老,我看起来明明和这小子一样,还是十几的少年,以后喊我奉仙大爷知道不?”可等他看见小丫头这有点儿被吓到的模样,又有点儿不忍心,松了口气又说道“算了,别叫太祖爷爷了,叫奉大哥就行了。”
世俗的血缘辈分,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副枷锁,他成人不到千年,可成人前,没人知道他独自度过了多少岁月。
反正奉皎皎是不敢和这太祖爷爷说话了,这时沈青君也差不多回过了神,看着奉仙问道“前辈为何在这时候出现?”
这一句话,差不多就是沈青君要问的全部了,这么多年了,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出现,那以前呢?过去那么久的岁月都哪去了?又去了哪呢?
奉仙高挑的身影,那一刻竟然看起来有点儿落寞,如果他摘下脸上那一副面具,看见的,是绝世的容颜上挂着的少见的悲伤。
是啊,那么久的岁月哪去了?他又去了哪呢?当初那打了一年的架,就差打碎一方世界,最后是没有办法再打下去了,各自都与各自订下了血誓,彼此的内容都差不多,奉仙的誓约,是狐丘上的妖狐只要还在一千只以上,他就再不出世,现在,他出来了,原来狐丘的狐狸,已经没有一千。
奉皎皎的母亲,刚好是狐丘上第一千只狐狸。
“我也不知道去哪了,好像做了一个很久的梦,现在,梦醒了,我来了。”奉仙看着天上的月淡淡地说道,天幕之下的他,数不尽的落寞。
那个很久的梦,是好久以前的狐丘,他在山巅大口喝酒,随便吃肉,他周围是各家的孩童,再明媚的阳光下玩耍,心情好了,各自安好,心情不好了,周围好远的神仙大妖都要遭殃,可现在,梦醒了,当初身边的孩童,那些朋友,都早已经长大,然后或许被仙师捕杀,或许在无情的岁月中消磨成枯骨,总之梦醒了,原来只剩下自己了。
风流人物也不风流,再无故人与我共饮一壶酒。
“太祖,不对!奉......奉,奉大哥,你还要再回去吗?”奉皎皎抱着切雪,小声问道。
奉仙看着狐丘,同样问道“回去吗?已经回不去了,你是不是和这小子一路的?是的话本大爷就跟着你们四处走走,尽量不让这个傻子再随便拼命,当然,本大爷不杀阿猫阿狗,你小子要被阿猫阿狗杀死了,本大爷也不会给你收尸。”
没问沈青君是否可以同行,他奉仙做事,从来不问天地鬼神。
“那你知道龙虎山怎么走吗?”沈青君其实觉得有奉仙同行,肯定知道去龙虎山的路。
“牛鼻子的地界啊。”奉仙想了想“原来你们是去那儿,走的路不太清楚,倒是以前本大爷从天上去过那儿,拔了他们香炉里的头香回去自己烧,这地上的路,摸索摸索估计还是能摸索出来”
知道路,就方便多了。
奉仙看着有点儿害怕自己的小丫头,其实他跟着同行的原因,还是奉皎皎和沈青君一起,在这小丫头身上,他看见了另一个女子的影子,比他小了几百岁,同样得到了切雪,不过那可是个暴脾气,见人就杀啊,那段时间他是真替周围那些个仙家倒霉,这么多年,那个女子也是唯一能找到封锁自己的小世界的人,只是她就没奉皎皎有敬意了,开口就是老东西,虽然出口不逊,但那些年里,也只有她偶尔找自己说两句话,可是呢?踏上了修行的道路少不了对付贼老天的天劫,也不知道在哪一场天劫里,那个叫奉曦的女子魂飞魄散,真的连灰都不剩了,再往后的那么多年,都没人来找自己说过话了。
就算是奉仙,也有自己要守的规矩,他只能看着骂自己老东西的女子,魂飞魄散,他什么都能做,却什么都做不了。
而这么多年了,奉皎皎是他唯一见过的,奉氏狐族里能比肩奉曦的资质之人,所以他想看奉皎皎长大,不知道这个小丫头长大了,会不会骂自己一声老东西。
小丫头下了山,见谁都怕,唯独不怕把自己带下山的沈青君,看着这老祖宗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奉皎皎几乎想都没想就躲在了沈青君身后。
奉仙切了声,什么嘛,躲那小子背后有什么用?
当初奉曦对天劫,自己被锁在那一方天地里出不来,可既然现在自己出来了,我便要让这贼老天,换不了日夜。
大梦一场,醒来就要离开乡,要跟着着小丫头走了,但走之前,还是要做点儿什么的。
奉仙还是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仅仅是朝着千狐门的方向指了一下,虽然奉皎皎和沈青君都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可事实上,还是有一道粉色的光芒,仿佛利剑一般直接穿过了整个山丘,接着千狐门里那个正浇花的美人,眉心处多了一个小洞,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瘫在了地上,血止不住的从头顶那个小洞流出,这个喜好用鲜血浇花的美人,到头来,用自己的鲜血,浇灌了鲜血的花田。
狐丘那两个名声最大的猎狐狸的宗门都将成为过去,剩下的一些小宗门,去留就看他们自己了。
没什么对错,你仗着修为比那些妖狐高,就要捕杀到底,本大爷捏死你们不更是随意?
此时奉仙看着还在那站着的沈青君,眼神里都是不可救药“还站着干嘛?杀人抄家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还得本大爷教你?”
两大掌门,两方小世界,虽然不能说富可敌国,但在这儿经年累月,也是有不少底蕴。
“算了,你也不知道他们这些破烂在哪藏着,还是让本大爷给你翻出来得了。”奉仙先是朝千狐门的方向隔空一伸手,花琼头上那一柄黄金发簪自己飞到了奉仙手中,接着奉仙只是朝着郎归的尸体扫了一眼,就有一枚玉佩,悬在了沈青君的眼前。
“他们各自小世界的禁制我已经抹去了,把你自己的气息注入进去,这么简单的事就不用大爷教你了吧?”
沈青君点点头,会的,打开小世界还是会的。
以前有主的财物,现在沈青君拿去用了,他自己没什么介意的,现在他也是和奉皎皎一样,有小世界的人了。
奉仙做完这些事,也不去看这两人了,而是跑去那匹驴子旁边,竟然对着驴子说起话来“兄弟,我真为你要驮着他感到遗憾。”
那驴子,竟然好像真的听懂了一般,连忙倏儿倏儿的叫了起来,仿佛深表同意。
奉仙接着又说道“练个剑都不好好练,出了事拼上命就得趟地上等死,远远没有本大爷的神风啊。”
对于奉仙这些话,沈青君没有反驳,因为他说的,的确都对。从前在青山,不用练剑,天大的事在那些人面前都不是事,可现在下了山了,只能靠自己,靠这自己还没掌握的剑法,不能因为自己不愿意修炼就不去修炼,下山是自己选的,下了山后,就不是自己能选的了。所以,还是要好好练剑,练到别再遇上了事,只能拼命。
奉仙又对着驴兄弟说了起来“好好的剑法,宝刀,现在弄得刀不像刀,剑不像剑,真以为江湖是富家子弟下山游玩的地方?刀就是刀,剑就是剑,还好你这不成器的主人碰上了本大爷,恰好还能顺便教他两手。”
听奉仙说话,这驴子竟是直接蹦跶了起来,奉仙觉得很满意,和这条驴说话都比和沈青君说话痛快。
剑法,宝刀,都是现成的,那剑,不也是现成的吗?
奉仙说完了话,把驴兄弟牵了过来,再嫌弃还是得和沈青君同行,谁让那小丫头就粘着他不走了呢?
如今出了山,就重新看看,用走的,倒也不错。
天上月还是天上月,只是过了今夜,狐丘的狐狸不够一千,无湖只剩下了那一潭湖水,千狐门也只留下浇灌了无数鲜血的花田。
月光照在他们走过的小路,地上高高矮矮,刚好留下了四道影子。
无情最是人世间,我若挥手可添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