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的龙鱼,往年跃龙门要跃十几天,这十几天,可能会有两三个幸运的人捡了漏,捞到两三条龙鱼,更多的,还是年年带网而来,年年空手而归,可是今年的长陵河,有点儿不太一样。
所有的龙鱼好像仿佛是相约好一般,集中跃龙门,所以今年的长陵盛景,要比往年持续的时间短上好多,十几天的跃龙门硬生生变成了四五天,只是今年来捞鱼的人,好像要乐开怀。
河岸的人潮,和往年相比,少了很多老面孔,又多了很多新面孔,年年都是这样,来这里碰了十几年运气的人,或许突然在哪一年,就不来了,也或许会有在别处实在无能为力的人,今年突然就来长陵碰运气,只是那些消失的老面孔,知道今年长陵河盛景以后,会不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像曾经几十年如一日那样,来到长陵河畔碰一碰运气呢?
那些今年在长陵河边发了横财的人,来年会不会继续蹲在这里等着从天上掉下来的龙鱼呢?
城墙上那三个人影,已经消失不见,本来就是来看个稀罕,看个一两天就得了,看多了,也就那样了,沈青君在城墙上站着的时候,印象里是金光有三次开了天幕,第一次是那个根本看不出是龙鱼的小鱼,第二次是一条比河里面所有龙鱼都要大的鱼跃进了金光之后,而第三次天幕被扯开的时候,所有龙鱼竟然争相阻拦,打成一片,谁都不让谁过去,所以那次金光持续的时间最长,可却没有一条龙鱼能跃过去。
再往后,城墙上就没有人了,但是天幕还是陆陆续续开过一两次,能看见金光的人,不一定非要站在城头,比起龙鱼飞跃,龙门开天才是真正的壮观景象,这样的盛景,就算在别州,也有好多人能看见。
南方的某一处山谷,即使是在寒冬,这处山谷依旧是百花争鸣,气候如春,而山谷之中,正坐了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他的身前,摆了一张古琴,古琴被徐徐拨动,整个山谷,都充斥着花香。
这个男人看着北方天幕中的那一处金光,自言自语道“好像有人把我心系的那条鱼,给带走了。”在山谷花丛的深处,有一方天然形成的小潭,清澈的潭水里正游着一尾纯金色的龙鱼。
而雍州那一座好像要插进星空的高楼中,顶层的某个小房间里,有一个身穿黑白阴阳袍的老人,正看着他面前的一个用西域水晶雕琢的鱼缸,那个鱼缸里,游着十几条神威罕见的龙鱼,而整个屋里,都只有这一个鱼缸。
天下万物,好多都带着气运,好比西疆昆山的玉,还有这青州长陵河里的龙鱼。那一丝冥冥之中的气运,山上山下的人都需要,只不过山下人有那么一丝气运,差不多一辈子也就衣食无忧了,而仙家修士,要的则是大气运,那些小的气运,他们挥手就能改变。
那几个人早已经下了城墙,沈青君又去了那一家叫留舌的糕点铺子,跃龙门的景象奉皎皎看腻了,可这留舌的桂花酥和枣泥糕,小丫头好像一直都吃不腻,所以沈青君差不多每天都要来这儿一次,来的次数多了,和这个铺子的掌柜的也就熟了。
其实整个长陵,大部分的人都去了长陵河边,特别是今年的长陵河和往年不一样,这些近水楼台的本地人,看见了那么多人都摸到了便宜,他们也去赚大钱了,天上掉黄金,不要白不要。所以这么多天这个卖糕点的妇人,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小铺子,很多人都觉得她挺傻的,卖再多的糕点,还能有一条龙鱼值钱不成?可这个妇人,就守着自己的小店,虽然每天来买糕点的,也就沈青君自己一个人而已。
一来二去的熟了,没事也就能聊上几句,留舌铺子真是个老店,连这个妇人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任掌柜的了,那些龙鱼的价值,她当然知道,只是卖糕点卖习惯了,真捞到了龙鱼,去卖了大钱,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整天做一些糕点守着自己的小店就挺好,这样的日子,她过习惯了。
闲聊之余沈青君也打趣道“我在山上也有一间小铺子,是个小酒馆,总是有不带钱的酒鬼来我那儿喝酒,最开始我也只想守着那个小酒馆把日子过习惯。”
妇人笑了笑,明显不信,哪有做生意不卖钱的嘞?再说这公子看起来就细皮嫩肉的,哪像是在山上做营生的人?
沈青君知道这妇人不信,不过本来就是打趣,信不信的无所谓,接过了妇人包好的糕点,沈青君骑上了驴就往回赶去,别的不知道,这留舌铺子,是真要把奉皎皎的舌头给留下来了。
长陵居民大都去了长陵河边,所以整个长陵如今显得特别空旷,大路小路,难得见人,而就在回去的路上,沈青君看见有一个仿佛白莲一般的女子坐在路边,她身边还放着刚磨的新鲜的墨,或许是没什么经验,墨尚未浓,并且成色也不是太好,只是那个女子半点不介意,一张宣纸放在了腿上,她也不怕墨汁透过去,狼毫笔沾了墨就往宣纸上画。
对于这个女孩儿,沈青君挺感兴趣的,就把驴拴在一旁,轻轻走了过去,生怕惊扰到她,那匹毛驴此刻竟是难得的配合,同样是不发一点儿声响。
走近了,看得也清了,女子腿上的宣纸上,是刚刚的长陵河盛景,只是长陵河画的半点儿不像,空中的龙鱼画的也是模糊不清,倒是那人潮,画的是惟妙惟肖,沈青君在城墙上看得清清楚楚,女子宣纸上的画,和刚刚长陵河的景象隔了十万八千里,她那个位置,又怎么能看清景色呢?
只是女子半点不介意,如果看得再仔细一点儿,此时她的嘴角,正微微翘起,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她还没有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空旷的街道,不闻人言,不见鸟语,连西风都很轻,好像生怕打扰到这个正在画画的少女,马头墙下挂着的风铃,时不时被微风吹起,无人的房屋,在悦耳的风铃声中不言不语。这个时候光阴好像不再往前走去,时光就那样停留在了这里,就好像一幅装裱好的画卷,画卷当中空旷的街道上,少年低头看着坐在路边的少女,少女手上拿着墨还未浓的画笔。
少女还是没有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最多的,也就是看见不远处多了一条驴子而已,画好了她脑海里想象的长陵河盛景,少女竟是拿出来一个火折子,轻轻一晃,就把自己刚刚画好的,连墨都还没干的画作,一点儿点儿地烧成了灰烬,但少女脸上的笑容还是由衷的开心,近近看去好像是春光洒在了人身上,十分舒服。
沈青君就在少女身边,和少女一起看那幅画慢慢变成了灰烬,然后才问道“为什么要把刚画好的画给烧掉呢?”
尽管沈青君已经很轻声了,可还是吓到了少女,她这才发现身边多出了个人,结结巴巴的,白皙的脸上多出了一抹好看的红霞。
“不想说就不要勉强了,怪我打扰到姑娘了。”沈青君看出来她好像有难言之隐,就没再去问,打算牵了自己的驴子就走。
只是少女终于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声音细若蚊蝇“因为......他曾经说过这儿的龙鱼好看,我、我、我就想替他看看,让他也看看。”或许是少女想到自己刚才并没有看到真正的景象,脸色涨的更红了,不过她的眼睛,还是如同四月里的太阳一般明亮。
虽然彼此之间,不过是陌生人而已,可这少女丝毫不介意,也没有一点儿防备,尽管说话的声音小点儿,但还是能看清她脸上的笑意,特别是当她说到他时,少女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
“我叫沈青君,不小心打扰到姑娘了。”少女愿意说,就这几步路,沈青君也不急着回去,生人往来,多少先报个名字。
“我叫王亭。”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小,但是这么空旷的街道,再小的声音也能听清。接着刚刚话语,王亭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瘦弱的身影,一个她再也找不回来的身影。“他呀,喜欢画画,画的比我好看多了,只是那时候他身体不好,可就是喜欢天南地北的跑,还说要带我去吃各地的好吃的,而我那时候就喜欢呆在家里,哪都不想去,我想着那些山山水水有什么好看的?什么意思都没,可后来,他生病了,病的很重,尽管我们看了好多郎中,把能吃的药都吃遍了,可他还是没能熬过去那个冬天。”
王亭顿了顿说道“那个冬天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走了,最后的时候他给我说,还想和以前一样和我堆雪人,还想带我去吃好多好吃的东西,还想去看更多没有去过的地方。”说到这儿,王亭的声音就更小了“还说让我重新找一个会在下雪的时候陪我堆雪人,会领着我去吃好东西,会像他一样对我的人。”
沈青君就那样静静听着,现在他只需要去倾听就是了。
“可是哪还有像他那样对我的人呢?他不在了,我就自己堆雪人,自己去吃好吃的,我要去那些我俩都没去过的地方,把他想看的,都替他看一遍。只是没人能像他一样画一张我了。”虽然已经那个让王亭心系的人已经不在了,可王亭的话语里,没有一点悲伤,她的眼里,是另一个人,对这世间满满的喜爱。
只要她还没有忘记他,就都还在,只是他永远停留在了那个遇到她的最好的年纪,而王亭则会慢慢老去,到很老很老的时候,她的眼睛里还是会充满了阳光,当初那个瘦弱的喜欢画画的人,在为她画画的时候,给她心中留下了一枚小太阳,太阳的暖意,永远不会让人背井离乡。
和沈青君一样,少女手边同样放了一袋留舌铺子的糕点。
诺,这儿的风景很好看,那一家铺子的点心也很好吃,我这边儿挺好的,所以你在那边儿也要好好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