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珠帘像是一场殷红的梦境,苏越躺在梦境里永远不会再醒,鲜血洗涤了雪白的狐裘,沈青君一晃一晃,弱不禁风。
睡下的人,不会再醒,醒着的人,不会说与谁听,剑影之下,只剩下不变的红砖青瓦,默默地将所有倾听。四野之下,完好无损的,只剩下那两间四合房。
喝醉了难,酒醒了容易,奉仙就着酒,便想起了往昔,那个时候有个算命的瘦瞎子,出的天地间最锋利的剑,万物一剑皆可切,后来又多出来一个算命的胖子,胖子的身子就好像最厚重的大地,刀山火海摧他不坏,这胖子用的是世上最有力的拳,后来瘦子胖子就遇上了,想不到这一打,就是这么多年。
原来这么多年了,被世间遗忘的人,不只是自己而已。
奉皎皎出了门去给沈青君找郎中了,虽说这道伤口几乎露骨,可还不算过于严重,不需要那些妙手回春的神医,能找一个有见识的老郎中来就行。
王得林还在自己的黑漆大船上,他感受到苏越停手了,那不就是什么都解决了吗?回去后就可以躺进新的四合房了,若说得到龙鱼最多的,还是属王得林,就算是一天吃一条,也能把龙鱼吃烦了。大小龙鱼都有不少,王得林也就随便拿出来点黄金将那些老渔人打发走了,如今的船上,能看见的,就王得林自己而已。
让那些山野村夫和自己一条船太碍眼了,今天王得林要独自坐着船,给长陵百姓开开眼界。
小丫头去找郎中了,四合房便只剩下奉仙和沈青君两人了,坐在椅子上的奉仙,看都没看趴在床上的沈青君,那点儿伤口,不过是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想起来最后那一剑了没?”奉仙自己喝了口酒,顺便拿给沈青君一壶。
有了酒,背上的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痛。
“想起来了,曾经在登州,看见一个算卦的用的,虽然拿的竹竿,但就是这一剑。”沈青君好像回到了骑驴走在登州城的那一天,驴子前,矮胖老人问可否看见我刚刚挨打,看见了,就是没白挨,原来如此。
奉仙好像早就知道一般,“还真是那个瞎子,不过也是,那么喜欢剑的他,又怎么会错过你呢?”登州是个什么城池,奉仙听都没听过,即使去过,也早就已经忘记了。
那一个偏远的小城,自松竹镖局走后,就再也没人看见过那两个街边算卦的了,或许只有那一株被一匹驴子一口咬了一半的野草,证明着那两个摆摊的,以前在这儿待过。
看不见松竹镖局的车马,再不见登州街边两面算卦的旗,来来往往的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来往往?登州唯一一个宗门也化为往日的痕迹,来客楼里的小胖墩,不知道哪一天竟然要往京城而去,下棋的下棋,睡觉的睡觉,刘竹马的院里,多了一匹瘸腿的马,那是刘老儿下棋连哄带骗地赢了李老儿的千里马。
都走了,你也别在这儿小地方待着害我折寿了,骑着马爱去哪去哪,去京城看看也行,刘老儿一鞭子揪跑了瘸腿的马,坐在马背上的刘竹马背着自已那一柄木剑。
坐在高堂之上的李覆又睡着了,还做了个好像一直在做的梦,梦里的他,一身大红官袍翻阅着万卷各地文书,和睡着的他一样,头顶之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闪烁着光芒。
走的都走,不见客来,登州的雪还没有化开,这个小地方,越来越安静了。
小丫头东跑西跑,终于抓到了一个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江湖郎中,虽说是穿的破破烂烂,但一手医术还算的过去,造不得假,一看伤口,便拿出了几株草药,放在药堄里一点点磨碎,敷在沈青君背上。
沈青君顿时感觉背上好像被烈火焚烧一般,疼痛的感觉半点儿没少,好像整个后背都要被撕裂,但不过一会儿,他明显觉得背上清凉了好多,也不知道是药草起作用了,还是背上的汗被风吹干的原因。
几株山里面的药草,不值几个钱,江湖郎中走街串巷,一般走来走去也就是那几个铜板了。
“还行还行,刚本大爷看来看去,还是有几剑挺漂亮的。”喝醉的奉仙从头看到尾,根本就没打算出手,沈青君练剑的进程,还是比奉仙想的要慢上许多。
这才多少时间,沈青君的剑已经能胜过苏越,可正因为练剑的是沈青君,这还远远不够。
长陵河岸,已经整个的都是抱怨,一旦涉及了谁与谁的利益,这些人,没一个能看开的,今年的他们,和往年那些人一样,带着行头而来,空手而去,走的时候,是一肚子的怨言,长陵的河边,只留下了遍地破碎的渔网,还有分不清是什么垃圾,来的时候是好好一道盛景,等走了,盛景就变成了狼藉。
除去长陵河,这个时候就是街头巷尾那几家糕点铺子人最多了,不管捞没捞到鱼,走了多少带点儿长陵的糕点回去,也算是给家里的孩子带点儿东西回去,总好过空手没个交代。
留舌铺子的糕点,那个妇人掌柜的早早就卖完了,一天就做那么多,生意再多,也就是那些糕点,没了就是没了,只是妇人说是卖完了,其实私底下还有一大袋枣泥糕,桂花酥,豌豆黄,这是她给那个每天都要来的年轻人留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个年轻人没有来,是不是和那些空手而归或者满载而归的人一样,都走了呢?
街道旁的灰烬已经飘散的再无踪影,那个像白莲一般的少女,早早地就带着留舌的糕点出了城,王亭正拉着一匹黄色的大马,往下一个没去过的地方走去,曾经的他,最喜欢骑着这匹黄色的大马。
过了龙门时节的长陵,再来的游人,才是真心想看长陵河的来客。发财的已经发财,只是现在在手里的财,不知道能不能一直抓在手里,捞不到鱼的人们也都该回去,不少人家里面都还有这一家老小等着养活,都挺累的,如果是那王孙贵族,也就不来这长陵河捞鱼了。
吃力不讨好的,不光是这些庄稼汉子打鱼人,长陵河底的阴暗府邸中,池江潮脸色比往日差了不是一丝半点,长陵水运少了那么多,连河水都比平常低了好多,现在的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乏力了,只是他就是做这个的,又能和谁抱怨呢?而河里的龙鱼,全是他用了神通压制,不能再让龙鱼少上一条了,岸上的乡野村夫们,就随他们去吧。
长陵河上的黑漆大船乘风破浪,只可惜船头上站着的是个土财主,做不得什么谈笑风生,他身后多了几个人,有腰间挂了个酒葫芦的老人,有带着剑的年轻人,都是刚刚动过手的,王得林不知道的,他们要知道好多。
天边的巨口,他们从头看到尾,最后巨口的消失,不是苏越收起了剑,更像是强被人砍了去,苏越的确是完事了,以后估计都没有苏越什么事了。
只是他们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这样,苏越的饕餮,他们也都见识过,这些人都是苏越的手下败将罢了,苏越一剑便让赵庭树无颜,这些人很难相信,这一个小城里,又还有什么大人物能拿下苏越?因为不敢确定,所以无人去给王得林说,这些护卫,脸色各异。
沈青君背上的伤口还在外面裸露,这江湖郎中人还不错,估计是没见过堪比羊脂美玉般的皮肤,临走之时又给开了两张方子,上了药,就不会留下疤痕了。
伤口露骨却倒不是太重,鲜血止住,沈青君趴在那里还不忘记喝上两口酒。
切雪沈青君已经还给了奉皎皎,虽然小丫头觉得沈青君用切雪再好不过,但奉仙已经重新把一根小树枝扔沈青君身上,连爬都不会爬,就想着飞了?等你的树枝能打到我,再用剑还差不多。
这几日,比起长陵河岸鱼跃龙门的盛景,最繁华的,还是入了夜长陵街的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通红的灯笼,在这些市井市民眼中,京城的夜里,最多也就是这样的景象了,最多就是他们的红灯笼比咱们的好看点儿。
沈青君刚合上衣服下了床,王大员外也威风凛凛地回来了,只是这四合房,好像没什么变化啊?怎么不见他府里那两盆西域进贡的名花,还有皇帝爷赏赐的那一株珊瑚树呢?
王得林出行,差不多要把府上所有的稀罕玩意都带出去才罢休。
“来人啊!把我府上的东西搬过去,出来啊老苏。”王得林挺着个肚子在院子里喊道。
只是空荡荡的无人回应,连老掌柜的都早早躲了起来,他看见苏越是怎么死的了,剩下的事情,真不是自己能多嘴的。
一边是嚣张跋扈的王员外,另一边是遮不住锋芒的少年,他们自己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只是发生的要比老掌柜想的简单好多,王得林刚打算亲自去一探究竟,只听见那间四合房里传过来淡淡一个滚字,他身边立即多了几个护卫,带上王员外就往外跑,既然和他们想的一样,那就赶紧带着王得林逃命回京吧,苏越都没了,再让王得林呆一会儿,他们几个的小命全都得搭进去。
四合房里,奉仙看着已经睡着了少年,其实倒也能拿剑了,少年旁边,桌子上随意放着散发着紫光的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