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刚停了大雨,夜空尤为晴朗,还出了星星。
有人未醒,有人已醒,奉皎皎蹲在沈青君身边,手前是丹药瓶瓶罐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好像是从一开始,这些乱七八糟的灵丹妙药,就归奉皎皎管了。
沈青君还是那样趴着,脸上嘴角,都溅满了泥,奉皎皎看着那些各色丹药,熟练挑出几颗轻轻放在沈青君嘴里,又选了几颗细细捻成粉,涂抹在沈青君后背的伤口周围。
伤势不轻,但也绝对算不上重,或许对别人来说这差不多就是生离死别了,可那时练剑,说不定某一天奉仙觉得这小子练了这么多天,还是没一点儿长进,就加重了几分力道,那时沈青君身上的伤疤,和现在这个差不多一样,而且还是好几个。
有了灵丹妙药就是好,反正就他自己用,也不用计较这个思考那个的。
奉皎皎抬头看了看,沈青君那边,有个女子,屈膝坐在沈青君身边,她倒是醒了,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凄美的眼里总觉得空荡荡的。
小姑娘抬着头,大姑娘低着头,两人头上都是那一片算不上璀璨的星空。
奉仙耷拉条腿,坐在毛驴身上,小毛驴低着头,是不是打个响鼻似乎在叹气,任由奉仙倚着自己的脖子,它们俩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无精打采。
亏刚才自己跑这么快,还以为他再也回不来了呢?
只在最北边挂了一颗星星的夜空,晴,也清,一场空荡荡的梦,能有一颗星星点缀就行。
奉仙扭了扭头,看着那低着头的女子,往下一踩,便从驴背出现在了女子身前,他低着头看她,她低着头是在看着他?
仅有一颗星星的夜空下,好似有风儿吹过她的脸颊,有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扬起了脸,刚好能看见最北面那颗星。
那张狐狸面具,停在了在她的鼻尖。
奉仙不管她是否愿意,只管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扬起脸,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声音平淡。
只是还不等女子看向他,啪的一声脆响,惊起数只寒鸦,她又垂下了脸,惨白的脸上,添了一道巴掌印,红红的,却不如她的唇那般红。
奉仙哼了一声,直接一手捏住她的脖子,强行让她站了起来,好像又回到白日楼前,有个少年被她捏住脖子的场景在幕布里重现。
奉仙握住她纤细的脖子,和刚刚她握住沈青君的脖子一模一样。只是在沈青君怀中如若流云般轻盈,却让奉仙感到堪比一方天地的重量,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叫什么,本大爷不感兴趣,等那小子醒了自己去给她说,倒是看他身上伤口的位置,是怕当时伤到你,强行用后背硬接下来的吧,就算你没醒,你也能感到发生了什么吧。”
声音还是那样随便平常,可这次,却多了一分没有一点儿掩饰的杀意。
她垂着脸,有一缕发耷拉了下来,目光好像落在了沈青君后背的伤口,她未曾说话,似乎默认。
又是一声冷哼,奉仙一甩手,直接把她甩到了地上。
这小子就没聪明过,当初本大爷的意思是你招架不住了,直接把这女的扔到人堆里,什么事都没,结果你小子就是傻,还用身子硬给她挡着,从棺材里出来的人用得着你挡?这倒好,她还是什么事都没,你在这儿半死不活的。
夜空下,最为凄美的人侧着躺在地上,青丝遮住了半面脸颊。
她就那样躺在沈青君身边,一动未动。
就在奉仙又往前踩了半步时,终于听到别的声音了。
“奉仙,算了。”少年睁开了眼,虚弱的快说不出话来。他背上的伤,上一时还是血肉外翻的大洞,这时却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奉仙看着他,冷哼一声,最终还是一转身往后走去,从头到尾三声冷哼,换了这小子四个字。
沈青君颤巍巍坐起身子,还不忘把趴在身边的女子一同扶起来,他抹了把自己的脸,又用衣袖轻轻擦了擦她的脸,就算奉仙刚把她甩在地上溅起了泥土,也没弄脏那绝美的容颜。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沈青君看着她,眼神干净。
“我叫奈何。”和那时问这是哪里时一样,声音还是怯生生的。
“哦,奈何啊。”随便的话题,随随便便,沈青君一瘸一拐的站起身来看着奈何,微微笑了笑,那一个冬夜,先迎来了人间四月天。
他晃晃悠悠走到奉仙身边,没明说他也知道,刚奉仙所做的,全是为了自己,奈何脸上那一道巴掌印,看的还是很清楚的。
“你看,她一个女子不知道在棺材里躺了多少年了,这刚睁眼就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肯定紧张,所以不小心出手重点儿,你奉大爷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第四声冷哼,奉仙直接一脚把他踢了回去,“本大爷就是看她不顺眼,和你有毛关系,那时候就算她捏死你我都没意见。”
沈青君瘸着走过去,被一脚踢回来,奈何先抬头看了看他,接着又低下了头没说话。
奉皎皎此时也收拾好了那一堆瓶瓶罐罐,全部抱在了怀里,一点一点儿走到了自家老祖宗身边,小心翼翼。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得,为你小子鸣不平的人来了。
奉仙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和奉皎皎说话。在北方高挂的那颗星,还是那般闪亮。
“是不是很好奇那名叫奈何的奇怪女人修为那么高,他还要去给她挡那一下?”
奉仙看着奉皎皎,奉皎皎吓得立刻扭过去头,虽然她没敢看老祖宗,可还是弱弱地点了点头。
这次就不是冷哼了,倒像是难得的笑意,奉仙把手放在奉皎皎头上“谁知道呢?或许不那样做就不是他了,这小子总喜欢把什么事都揽自己身上,他明明该是最无情的山上人,可却对谁都想更好一点,当初你跟着这小子下山,他便愿意带你回去,后来我凭空出世,跟他后面,怎么作乱他也没有介意,再加上现在这个奈何,或许在他眼中,哪怕翻手炼狱,也终究是一个弱女子,他就算真死在那里也不会丢下她自己离去,这世间,也就只有他能做出这样的事了,对于你,或我,或是她,我们三个都与他萍水相逢,没有一点儿交集,可从一开始,他就用自己的方式在尽量保护我们,所以说他是个傻小子啊。”
奉皎皎眨了眨眼睛,老祖宗难得说这么多话,这一时间有点儿不太懂,老祖宗是不是说反了?他也用保护吗?
奉仙却没再接着说,也就是对某一个小丫头他会说这么多话了,要是那小子过来晃悠,一脚就把他踢回去,连小鱼小虾都吃不下,白跟老子练这么长时间的剑了。
沈青君坐回了奈何身旁,背后愈合的伤还是有点儿痒。
“我们先去龙虎山,到时候一起回青山吧。”沈青君扬了扬头,看着北方,他没有问那么多,他只知道奈何现在无处可去,至少没什么好去处能去。
他抬着头,她低着头,北方那颗星星似乎刚好挂到了最高的山顶在青州。
奉仙的耳朵突然动了动,奉皎皎抬头看着前方,明明什么都没有,从古至今好像最容易遭破坏的就是风景,有马蹄声传来,这夜空,不再那么清。
只有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好像落了单,顺着马背,一条黑色的马鞭垂到了地面,马背上还坐着个人,红色劲衣,英姿飒爽。
或许是追兵,可只有一个人,沈青君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他仔细看了一眼,却微微愣了一愣,而那边,已经传来了破风声。
黑色的马鞭紧紧贴着黑夜,毫不留情向沈青君袭来。
的确是熟人,想不到当日一别,竟是在此相见。
马背上的红衣女子,名为楚柔清,当初在来客楼曾和沈青君大打出手,不过也不算不上多大,还没怎么动手就被陆青崖按在了那里。
虽然在山上的地界,红叶宗也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宗,可在宗里备受宠爱的楚柔清,竟然到了山下地界,被一个寻常的江湖武夫按在了那里,自己这么尊贵,竟是沦落到交由两个毛头小子来决定,让不让自己活下去,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觉得屈辱,所以那日留下的话语并非气话,来日相见,定会出手。
而且从那日回到红叶宗后,那个一门心思游山玩水,收集脂粉的楚柔清,开始认真修行,虽然资质不过那般,可修为也算是勉勉强强能看了,那份屈辱,她可记着呢。
眼看黑影破风,眼看马鞭临头,沈青君刚要拔剑,奉仙的声音却是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传来。
“拔刀,你小子要是对付她都得用剑,本大爷一会儿就给你把腿打断。”
沈青君赶忙收起了动用饕餮的念头,鞭影在前,寒星在天,比这场夜更清的,是春痕的刀尖。
天上还没看见明月,却有一道皎洁的月光破开了鞭影,洒落云天。
这世上,有两轮月,一轮在天,一轮就在楚柔清眼前。
一匹灰黑色的小毛驴,不停地往高头大马那边蹭,仿佛不咬上两口就不行。
奈何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或许夜空还会变的那样晴朗,却已不再是那时两人头上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