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的人生经验让她无需实验也知道,倘若她径直冲进公安局或是院领导的办公室,以见到靳升魂魄为由要求他们去沼泽地打捞靳升,铁定会被当作精神病,得不到帮助不说,连自己恐怕也会失去自由。想通了这个,她便下定决心坚强起来,先正式申请休假,很容易得到了批准。倒不一定是院领导有多体恤她,或许更重要的是她的状态使院领导认为她已不适宜这份工作,因此,院领导甚至没有限定她的假期。然而,院领导一定想不到,下一分钟,她决定去“回访”“病患”。
第一脚踏进这个空荡得过分的农院时,她只觉一缕电流使她浑身一抖,旋即莫名地感到小小的愉悦和轻松。但她没有在意,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她的目标。
低矮逼仄的农舍窗根下,一个貌不惊人的农妇似乎正在无聊的晒太阳。
“大神?”丁香快步走到她身边并蹲了下来,与她打着招呼。
农夫慢慢睁开眼睛,浑浊如玻璃球般的眼睛让人很怀疑她的能见度,但是她裂开包纳一口残碎黑黄如小兽般牙齿的黑唇,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丁香护士长。”从农妇的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意外,反而似乎藏着什么天机,透着诡秘难测。
丁香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我?”
农妇又闭起了眼睛,似胡言乱语:“一念通灵!你想念我我知道!”
丁香略感气闷:其实她并不能确定这名曾在精神病院接受了一年两个月系统治疗的患者是否真的能给她帮助,只是那时这个叫丁小菊的文盲农妇曾对她说起许多灵异方面的事。她多么希望丁小菊能够证明当初是大家看走了眼,可是,丁小菊的开场仍是不着边际的胡话!看来生活究竟不是电影,没那么狗血!她轻叹一声,起身想走,放眼这空荡荡的院子......她从包里取出钱夹,抽出现金中的大部分约有两三千,本想弯腰放在丁小菊身边,不料一低头,发现丁小菊已经不见了!她吃惊地四下看,丁小菊的声音却是从屋子里传来:“上门即是客,相逢就是缘。红尘身是障,浮沉一念间!”
没来由地,她竟觉心里一松,这几天积在心里的抑郁瞬间被无形震碎,她险些哭出来。
“孩子,进来吧!”丁小菊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鬼使神差地徐徐走进那幽暗的农舍。万没料到,这不起眼的农户里居然藏着一间庄严而诡异的神堂。尊位供着的神龛里长明灯的灯光透过红色幔子,又给这屋子添了几分狰狞,里面的影子依稀异于人形,龛笼下供桌上的护法神更是诡异难辨,其中有一个分明是一条大张着嘴翻白眼、扭曲到失了本相的鱼类物。供品也令人心底生寒——血淋淋的鸡肝、活生生的蚯蚓、被粘在蜜糖里的蚂蚁.......以神座为中心,两侧绕壁排布的,尽是些奇奇怪怪的物件——挂在红绳上的铜钱、拖着红布的铜铃、缠着红绸子的锣片、裹着红布的木剑.......除此之外,还点着许多香烛,或前或后的似乎暗藏着某种排布的特殊规律。丁小菊披头散发地盘膝坐在屋堂正中,俨然这一切邪神怪灵的代表。
丁香心惊肉跳地踟蹰于门里门外。丁小菊不屑地说:“两笔一个丁,祖支是一家。不是阴风紧,任你去抓瞎!去留随意,后果自负!”
丁香听了,反而不敢走了,定了定神,为了找回心爱之人,豁出去了!她走进来,站在蒲团前的炕桌外侧,问:“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丁小菊头也不抬,飞快地卷着旱烟,卷好了十支才停手,说:“雷音寺、献金钵,从来好处没白摸。你找我来我求他,过阴问路你搏不搏?”
丁香习惯了丁小菊说话总是这样拿腔拿调的,但是过阴问路到底是什么鬼?
“搏?还是不搏?”丁小菊似笑非笑地眯着本来就狭长的眼睛。
“怎么做?”
“先过阴,顺着我的指点去找一个人——一位神差---你的事得请教他,顺便帮我做点事。”
丁香似懂非懂,下意识地问:“为什么要我去?”
丁小菊不耐烦地闭合双眼,念叨:“风遇雪,雪遇霜,屋漏偏赶天下雨,后院进虎前进狼。我救活人你救死,你去问路我烧香。阴界不比阳间晴,偶遇凶煞莫心慌,只管听我说的做,保你平安到还阳!”
丁香且听且思,基本明白了她的意思,既游疑又激动:游疑是因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她是个无神论者,可是看丁小菊的表现似乎真有其事,难道这世上真有阴界?激动的是,丁小菊似乎是个有道行的人,说不定真要靠她找回靳升!
丁香深呼吸,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后,坚定地问:“我要怎么做?”
丁小菊抿唇笑了:“躺下。”
她依言躺在了丁小菊面前一块脏的看不出本色的毡毯上并自觉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她闻到一股烟草味,同时,听丁小菊忽头忽脚地念叨:“头三三魂归神位,脚七七魄聚灵台,辟邪黄符压身底,狐黄白柳不敢挨。腕拴红丝引路绳,进退听令路不塞。万一鬼迷俗人眼,西南大路莫徘徊!——记住了吗?”
“呃?”丁香睁开眼睛问:“什么?”
丁小菊一撇嘴:“行啦,去吧~!”说完,甩手一巴掌拍上她的天灵。
她只觉头顶一凉,坐了起来,发觉本就幽暗的屋子此刻黯淡得只剩灰色的影子,只有门的方位还清晰可见,似乎外面阴了天。
“去吧,快!咱们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见不着神差,死的活的咱都救不了!”丁小菊的声音就在耳边,但她却找不见她。那一刻,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咬咬牙,她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走向门口:“直走吗?”
“嗯,一直走!”丁小菊的声音透着某种魅惑。
丁香咬着牙根,走出了屋门。门外的世界令她略感意外:没有臆想中的怪石黄草,眼前的街道一如城市主干道一样宽阔平整,两旁尽是独立住宅,高的有两三层,矮的只有一层,新旧不一,装潢不一,但颜色统一,都是黄白墙壁。街上来往的多是轿车、摩托,名车遍地。行人不多,但面容与常人无异,只是表情严肃,竟然没有一张笑脸。他们中的有些人似乎看到了她,但并不搭讪,各自行走。街道上并没有影视剧或小说里所描述的阴风呼啸,相反的,这里几乎没有风,只是空气似乎很稠,压得人心里发慌。此外,天上均匀地铺满了灰暗,似乎永远不会有日月星辰、风霜雪雨。
不知不觉,丁香一经走过了十几个街口,见过的人却连一百个也不到,似乎这里地广人稀,全然不似人间寸土寸金。
眼前约三百米外,出现了大型楼区,令她颇觉惊异。她说:“我看到楼区了!”
“多高?”丁小菊的声音如在耳边轻吹。
“九层。”
“那就对了。进去,找到办公楼。它与别的楼不一样,一看就知道。”
她快步走了起来,丁小菊的声音又吹来:“慢点慢点,别把引路绳绊折了~!”
她听了忙减慢脚步,仍与先前一样匀速前进。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多了一个手提包,她只觉肩上一紧,包已经挎在肩上了。她知道一定是丁小菊送过来一会儿要用到的,便将包抱在怀里,继续游走在楼区内寻找“不一样的”办公楼。
楼区内很安静,没人走动,只能从窗户有没有灯光判定哪户有人哪户还空着。
“还没找到?”丁小菊的声音有点急。。
“这么多幢楼,我得一幢一幢找嘛!”
“别在楼群磨蹭了,那是陵园未入土的人暂时寄存骨灰的地方。出来,朝西南大路走!”
她连忙离开成片的楼区,回到主干道,再找西南路,向前走去。
不久,果然见到“不一样的”建筑。这是一座独户古衙,纯石砌造,把门的却是武警打扮,门外有两三人排队。有一人出来,跟着一个管理员似的人往东边楼区去,经过她身边时,那人看了她一眼,绕开了。
她问看不见的丁小菊:“我在门外了,怎么办?”
“去见他。跟衙役说约好了的,把包给他,什么都不必说,等他说。”
丁香依言做了。
神差是个老头。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看了看,皱眉说:“这死丫头,净给老子找事儿!”说完,看了看她,说:“告诉她,房号早派了,最多还能拖个三五天,让她别逆天了,人各有命!”
“她没提我的事儿?”
老头没好气儿地说:“我这儿没那人!”
“那我去哪儿找他?”
“不知道不知道,走走走走!”
两名警卫进来夹起她拖出衙门丢在门外,她哭着爬起来正要再进去,丁小菊的声音问:"出来了?”
她气恼地骂:“你这个骗子!他根本不管我的事!”
“好事儿,说明他还在阳间!回来,我帮你找!”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右腕被扯了几下,想想似乎也没别的办法,她只好跟着腕上的牵引往回走。
走到市区不久,她发现腕上力量越来越弱,而行人看她的眼神似乎变得古怪阴森起来,看得她心慌慌。
“不好!”丁小菊的声音急促,似乎出了什么意外,然后.......
然后,丁香的腕上就再没有了牵引之力,而行人开始向她围拢,有的对她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诡笑。
她略做判断,立时毛骨悚然,唤了几声丁小菊没有回应后,她明白自己只能自求多福了!迅速扫视之后,她选择了人数最少的方向突围。
有的人追了一会儿放弃了,但有几个人始终追着她,似乎势在必得。她慌不择路,不知兜兜转转跑了多久,她累的整个人发飘,一回头,还有三四个人在身后不足二百米。前面是个三岔路口,她忽然记起丁小菊说过“西南大路莫徘徊”,她大概分辨了一下方向,朝东北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