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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衣刺客并不追击,只在榕树下缓缓踱起了步,踱至卓七尸前,取出手心中的璧,凝视良久,才道:“玉洁疑是明月孕,易城何如忆远道。连城璧之美,不辜诗家之言!”伸手放入怀中,右手忽收转,剑锋一颤,已然晃身飘上,身影恍乎,剑出如电。

我立掌作劈,掌风如刀,拂斜了剑势,淄衣刺客登时抖剑横点,变招极速,我也随即中途掌化为抓,抓为鹤形,乃吾师白鹿老人授我的“鹤翅九抓”,内力运处,爪如钢指,上下挥舞如鹤,与剑拆招。淄衣剑客却始终未出奇招,疾削骤斩,剑影怪魅。

我单手递招,在树冠上飘忽不定,或趋或避,又接了数招,我已稳操胜算,说:“你不示绝招,更非我的对手。”探指一弹,弹于剑锷之脊,原拟以一指之力弹飞长剑。却没料到淄衣剑客视剑如命,宁可震得虎口大裂也不松手,又退却两步,才卸去我的指力。

我引身而下,说:“当年雪鹫翁窃国为盗,而骂名鹊起,赚得此翁日夜惶然,唯怕榻卧之时遭人刺杀。无奈下,才于幽州北面的不可峰头筑一空中楼阁,名曰〔摘星楼〕,夕夕独寤其上。因卖国而畏惧如此,做人岂不无味?”

淄衣剑客道:“多承教诲。”

我说:“盗国诛心,杀人偿命,阁下好自为之。”话刚落声,即展身挂树头,心头惦记着赏月的约定,乘风而飞去。

夜空一碧,繁星成河。

路经一片梨花行,阵阵寒凉。夜风轻如刀,花瓣散落,随风轻轻地舞。我在梨花雨里面冉冉飞过,眼神微醺,我手引一瓣,嗅之消魂。

花渐散,山渐见,我已隐隐看见一个少女悄立于一面山壁畔,望月冥思,楚楚动人。

我不禁收步在渡头,远远望去,不敢前去,只怕一不小心打扰了她的思念。

一轮月,何团团,我负手踱步,空自嗟叹,已白白兜了几个圈子,却还不忍上山赴约。

忽听一人叹道:“公子好俊的轻功,在下不舍喘息,还是没能追及。若不是公子伫足,在下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我回首,月下一人,引剑而立,正是那个一招取命的淄衣刺客。

我一笑,说道:“阁下也要过河到彼岸吗?可惜夜无渡船,我早你至此,也不过徒劳。”

淄衣刺客冷冷道:“将奚氏璧交出来。”

我说:“奚氏璧?不是被你取去了吗?”

淄衣刺客道:“公子与我以指论剑,一只右手就将我数招内击败。哼,可你的左手却又在做什么勾当?!”

我笑了笑,道:“在下当年盗窃成瘾,一时难戒,还望见谅。”

淄衣刺客悠悠道:“如果我不见谅呢?”

我说:“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

淄衣刺客道:“以武而论,我与公子相差几何?”

我说:“阁下若不藏招,与在下也不过一步之距。”

淄衣刺客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虽不如你,却也相差无几。”忽一招手,从浓浓的夜色里面随即现出十八个人,白衣如雪,弯刀猎月,各据一树而立,神态内敛,显然一一非等闲之辈。

淄衣刺客道:“〔秦奴十八杀〕,是秦相爷搜罗的天下第一流的杀手,比之在下,更胜一筹。公子,如今你的胜算又几分?”

我无奈一笑,说:“看来,我也只能逃之夭夭了。”

淄衣刺客转眼一瞥远处,轻轻道:“佳人待约,公子舍得逃吗?”

我一惊,道:“你想怎样?”

淄衣刺客道:“你去赴约,在下与十八秦奴在此相候,为君护花,也不可不谓风流。”

我眉毛一斜,怒道:“你胆敢伤她一缕青丝,我诛你满门!”

淄衣刺客道:“不敢,只是阁下若负我之约,我也会很生气!”右手一挥,十八秦奴隐入夜色深处。

淄衣刺客对我一揖,诡谲地一笑,又道:“如果在下生气了,会让阁下悔恨一生。”说完,隐身而去。

——————

清风明月,山秀草青。

那少女兀自背壁而立,仰着月痴心妄想。

我从山壁右侧转出,打招呼道:“晚上好。”

那少女瞪了我一眼,道:“你还知道来啊,让姑娘我可一场好等。”

我说:“我,我……对不起。”

那少女望月如故,似笑非笑,道:“幸亏我只为赏月而来,但须月亮出来了就已足够。你来或不来,其实也无所谓。”

我说:“……”

清风徐来,卷起了我的青衫,我举头,但见满天繁星,淡云如烟,仰之令人忘忧,精神顿爽,问:“不知你最喜欢哪一个星星?”

那少女登时来了兴致,手指向星空右上部,道:“哎,看见了没?就是那颗,那最黯淡的一颗星。”

我说:“为何你会偏爱黯淡的星星?”

少女仰头憧憬着夜空,道:“因为它就如蝶恋花一般,虽处于九天之上,却降卑虚怀,晦其锋芒,所以我就给它取名叫‘蝶恋花星’,而每当深夜我想他的时候,我都会望上一望这颗蝶恋花星,陪它说说话,可是……可他却从未理睬过我。”低下头噘起了嘴,神态大为委屈。

我竟没来由的吃了醋,道:“为什么非要如此迷恋于蝶恋花呢?他也不过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那少女猛地抬头,怒不可遏,道:“臭小子,你胆敢说他的坏话!”

我说:“江湖传闻,三人成虎,又怎可听信?”

少女横了我一眼,道:“我偏偏爱信。”忽地她狡狯一笑,略有所悟般道:“哈,你是不是吃醋啦?难道你已不知不觉爱上了我,是不是?”言念及此,登时心花怒放,得意忘形,喜道:“原来我还蛮有魅力呢,臭小子,算你有眼光。只可惜白天鹅已心有所属,你这条癞蛤蟆,恐怕这辈子没指望了。”

我恍若不闻,席地而坐,盘算着如何才能脱身困境。暗自斟酌着,玉与此姝,究竟孰为轻重?

那少女坐在我身畔的草坪上,侧着脸端详我出神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怎么了,你生气了?”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少女侧手支颐,道:“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说:“好啊。”少女嘻嘻一笑,说:“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和尚,受戒在寺,他每天都在敲钟诵经,晒书扫叶,后来,呵呵呵呵……”话还没说完,就咯咯笑个不止,我没发觉这个故事有何处可笑,小声抱怨道:“真是有病。”少女似有所闻,叱道:“你说什么!”我说谎道:“我说你很可爱。”少女喜道:“你在说我可爱吗?嘿嘿嘿,其实我也觉得我蛮可爱的。”

我转脸一瞥,睹见她那一霎的笑容,竟如此纯洁,如此的好看。宛若在那一霎间,春暖花开雪融冰化,又仿佛倒影成真众生恍惚。也就那一霎,我发觉我对她竟然动了心,有一股冲动的血液突然袭入我的心脏,我想给予她幸福,我想让她一世都可以如此笑。

那一霎,转眼即逝,却是永恒。

于我而言。

我凝望着她清澈的眼眸,说:“我还没有知道你的名字。”少女“哼”了一声,说:“昨夜此时,在柳岸渡口,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我叫谷雨。”

我恍然忆起她在昨夕临离时所吟的五言小诗,说:“移舟采莲女,江南正谷雨。谷雨,很美的名字呢。我叫江摇月,祖籍山东,如今背井离乡,侨居五湖。”

谷雨轻声问我:“那,离家千里,你也会想家吗?”

我愣了半晌,说:“家?我早已家破人亡,只余我茕茕一人漂泊于世。”

谷雨“啊”了一声,说:“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勾你的伤心事。”

我耐住心疼,黯然地笑了,说:“没关系,伤心就伤心,不必避讳的。”

谷雨伸出右手紧握住我的左手,柔声呼唤:“摇月哥哥。”

我不禁心神激荡,如电罹体般浑身一颤,呆滞了须臾,想说句话却无所措辞。

忽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苍穹,转眼消迹在天涯彼端,刹那间,似乎所有的星光尽皆失色,不一会,又一颗流星扫过。

谷雨赶紧闭上眼许愿,还没有许完,流星已经不见了。

谷雨深感失望,叹气道:“每次都是这样,待发见流星的时候,它也快消失了,连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来不及祈尽。”她痴望着流星陨落的方向,双目茫茫,喃喃道:“但,就算我许下了愿,难道你真会来看我吗?”

我见她绝绝望着星空,楚楚可怜,倾心于蝶恋花,却无计遣思。我不忍她如此伤怀,说道:“你尽管许愿,我来为你召唤流星。”

谷雨噙住眼泪,秋波流转,嘟囔道:“你以为你是神仙吗?”

我拿出奚氏璧,匿在手心,淡淡地喟叹了下,手藏在背后,蕴功于掌,蓄势屈指一弹,白璧倏然脱手飞出,斜飞上星空,待它掠远了,我说:“你看,那不是流星吗?”

奚氏璧本就嗜月而明,况今夕又逢月圆,更为晶莹透亮。谷雨仰头一望,以为真是流星,喜出望外,背向我默默许下了心愿,虽然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相信此时此刻的她,一定很虔诚。

因为我知道,传说中的蝶恋花,是她唯一持守的信仰。

过了好久,她睁开了眼睛,问我:“流星已经落了吗?”我说:“恰好刚落而已。”她吁了一口气,笑了,说:“多谢你了,我的神仙哥哥。”

我微目不语,渺望着远方,寻思着淄衣刺客守候在山下,多半已视见连城璧化成流星,碎于他处,必定恼羞成怒,挥剑如仇。我当以进为守,在数招之内擒获淄衣刺客,以威胁十八奴,方能保全谷雨。思量至此,无暇栖迟,立身而起,道:“你在此等我片刻。”脚尖蹬地,身形随即飞起,直向柳岸渡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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