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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满仓,轻风似水,我沿着青石板路走回小院,却望见苏瘦牛的屋顶上坐着一个少女,薄衫飘曳,形态苗条,正是苏小倾。只见她满目凄楚,独个儿坐在屋脊上,寂寞地望着冰冻的天空。

我晓得她厌憎凡世男子,明知她满腹愁肠无计排遣,却仍不敢打扰于她。轻叹了一声,推门欲入屋睡觉,忽听苏小倾道:“今天,谢谢你了。”

我耸耸肩淡淡一笑,说:“只不过路过而已。”说完这句话后,苏小倾又不言语了,只冷望着那一片天空。

我尴尬的笑笑,难再措辞,又想推门进屋,突闻苏小倾轻声问我:“陪我说会话,好吗?”

我从未听到她用如此温柔的语调跟我说话,虽然她说话时候的表情仍是冷冰冰的,却还是让我深感到受宠若惊。我难以相信,反问道:“你是让我陪你说会话?”

苏小倾冷冷说:“是啊,莫非你很讨厌我吗?”

我说:“不是,只是觉得太意外了。”脚步微展,身子已如风起,飘上了屋顶,轻轻落步屋瓦上,却无话可说,只可敷衍道:“呃……今天的月光很好啊。”

苏小倾白了我一眼,说:“月光好不好,跟你又有什么干系?”

我难堪的一笑,在离她半步处坐下,很识相的闭上口不说话,开始数着在空中来回流动的萤火虫,一只,两只,三只……

苏小倾叹了一声,说:“为什么我找寻了三年多,却仍是寻不到滴魂的下落?”

听闻她的言语如此幽怨,我仿佛悟出了一些事,恍然大悟般道:“啊,我明白了!滴魂定然是你以前的情郎,是也不是?但是他就剑染癖,杀人成瘾,最终辜负了佳人远走高飞,孤身浪迹。所以你开始寻觅天涯,形影相吊,颠沛三年后,故而憎尽了天下所有的负心汉。”

苏小倾说:“你明白你妹啊,我之所以到处打听滴魂的下落,是因为他是我的弑母仇人。”

我不禁愕然,说:“你跟你娘相依为命,与世无争,谁会雇请天下第一杀手横加刀斧呢?”

苏小倾说:“我猜疑是我爹所为,他怕我娘再三纠缠,所以请了天下第一杀手背地里杀了我娘。”

我又一愕,说:“你说是令尊,烟雨山庄庄主许落月?”

苏小倾说:“不,我爹不是许落月,而是烟雨山庄的二当家,许啼乌。”

我方才还只不过是小愕,此时却是大愕,心中虽然大愕特愕,口中却不便询问。

苏小倾凝望着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很久才缓缓说道:“我娘自从下嫁姑苏后,从未受到过烟雨中人的敬爱。十年漫漫,自遣愁苦,直待遇见了我爹许啼乌。许啼乌本在深山采药研医,七年未归。由于我娘多年未孕,许落月乃遥寄鱼雁,至险峰云深处,召之回庄。许啼乌应信而归,为我娘切脉问症,方知我娘是因为多年郁结不得伸展,以致愁入八脉,经纬不合。许啼乌心中大悯,惆怅之下,于是给许落月写下了一副药方,药方却只有五个字:以爱疗寂寞。”

“但许落月还是无动于衷,看来,他压根就没爱过我娘。后来……后来,许啼乌在烟雨山庄北面五峰中的恕我峰上栽种药圃,为我娘调养内息。奉药多日后,我娘却深深地爱上了许啼乌,他们背着许落月暗地里约会,终于在一个深夜,我娘失.身给了他,也就在那一夜,我娘怀上了我……我娘跟我说,那一夜,月光很美。”

“许啼乌送给我娘一盆花圃,让我娘悉心栽培。他还允诺给我娘,说等到花开的那一天,他就带着我娘私奔到远方,去一个只有他和她的桃花源,远离这座暗无天日的山庄。”

“我娘就等啊盼啊,等到第二年我出生了,花犹没开放。许落月见我是个女孩,大失所望,其实他都有九个儿子了,根本也不会在乎我这个小丫头。整座山庄大多也都瞧不起我,那幼时的八年中,我受尽欺凌,孤苦伶仃。有时候,也只有九哥哥许子裳会陪我说会话,放风筝,告诉我不要哭。”

“八年后,盆中的花始终没有绽放,而终于枯萎。也就在那一年,许啼乌终于辜负了我娘,娶了江南首富的千金为妻。”

“憧憬了八年的盼望,终究落了空,我娘伤心欲绝,百思俱灭,就趁着一夜月光,抱了我离开姑苏城,从此浪迹天涯,转徙九地。有一天,我娘俩到云南洱海去拜访花圃神匠无稽老尼,因为我娘还在痴心妄想,她还在妄想着可以让那盆花树复活,开出洁白美丽的花瓣,等待着许啼乌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那天,我娘却哭了一夜。因为无稽老尼告诉我娘说,那盆花树叫做离离草,一生没有花期。”

“一盆永不会开花的花树,却让我娘傻傻等待了八年。原来,决定我娘命运的,不是那一盆离离草,而是我爹那一颗无情的心。‘男人的谎言,诱人但是致命!’我娘教给我的话,我永远牢记着。”

苏小倾苦苦的笑了,眼里噙着泪,说:“呵呵,我虽然牢记在心,可她还是忘不了我爹,终究忍不住绵绵的思念。我娘又想回去找我爹,可那次回去,却再也没能回来,我娘死在了烟雨山庄中的恕我峰上,鸩毒染身,毒侵五脏。”

我说:“鸩毒?传说中‘滴魂’所淬在杀霜剑锋上的至毒?”

苏小倾说:“不错,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找寻滴魂的下落,我想问问他,派他来杀我娘的那个人,是不是我爹。”

我说:“也许你爹许啼乌,本就是天下第一杀手,滴魂。”

苏小倾惊问:“你说什么?!”

我散开落在我衣上的萤火虫,说:“传说,有一种毒鸟叫做鸩,它们的羽毛很美,但是至毒,而它们性质高洁,离群索居,只会拣栖在白冠树的枝丫上做巢。我听人说起,白冠树形似梧桐,枝叶却白如雪,但世间仅存的十三株白冠树,早在数百年前于西域绝种,鸩也自此灭绝。可天下第一杀手滴魂却以一柄淬了鸩毒的杀霜剑横行江湖,披者丧胆。风闻他已研毒入化,百毒不侵,如鸩毒、砒霜、孔雀胆、鹤顶红诸般毒物,他都食之不顾,于身无害。许啼乌多年来浸学药草,也只有他可以栽培出灭绝了几百年的白冠树,以之召引鸩禽,采鸩羽酿酒,淬以剑锷。况且药理与毒理异曲同工,深究此道者,舍乃翁更其谁人也?”

苏小倾淡淡的说:“哦,那也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许啼乌不过一介药师,手无缚鸡之力,并非那个剑法如鬼的天下第一杀手。那天,九哥哥还说你很似‘滴魂’的风采呢。他让我暗地里跟着你,在那片横无际涯的油菜花田中。但窥视了一段路后,我却发觉你根本就不常使剑。”

我说:“你又如何得知我不常使剑?”

苏小倾不屑的说:“你在牵那个女孩手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手心,你的手心里面没有手茧,一个成名天下的剑师,手不离剑,经年不辍,又怎会手无磨茧呢?后来,你就不老实了,开始说些肉麻的情话哄骗那个女孩。哼,我听得实在是想作呕,就忍不住露出了形迹。”

我眉毛一斜,说:“我俩之间所说的那些话,你是否又告诉了许子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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