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倾说:“是啊,他说要为我辨析一下,我就告诉他喽,怎么了?”
原来一切真如我的推测,许子裳果真就由此知晓了谷雨跟我许下的约定。
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她却瞪了我两眼,说:“干嘛那么凶,我挺稀罕听你的情话吗?”
我长叹一声,无限凄苦,说:“对不起。”其实也怨不得她,她虽然嘴上说看破红尘恨尽了男子,倒似历经了万世沧桑一般,其实却傻傻的很单纯,被许子裳利用后仍不知觉。到现在她还没明白,许子裳诓她跟踪于我,其实只为了探知我与谷雨之间的秘密,如此一来,才有了后来那一回日落的相遇,那一回似乎偶遇的相遇。
然而,我也就这样失去了我的谷雨,失去了本来属于我的一段爱情。
苏小倾忽然很小心的说:“你……你怎么掉泪了?”
我赶紧收回眼泪,却不忍心拆穿许子裳在她心目中完美的形象,只好敷衍道:“没有,一只萤火虫不小心飞到了眼中。”
苏小倾“哦”了一声,抬头望天,望着漫天飞舞的流萤,不禁痴了,喃喃说道:“好美啊,若它们永不飞走,永伴着我就好了。”
看着她如此天真的模样,我突然有种错觉,我感觉坐在我身边的不是苏小倾,而是我朝思暮想的谷雨。她们偶尔很相似,或许是因为每个少女都喜欢幻想,喜欢浪漫吧。
我潜运内力,将附近的空气驱薄,此薄彼厚,形成流风,将一大片萤火虫吹近我们周围,绕着我们恣意流转,我又将漫漫内力离窍吐出,弥散在空气当中,凝气成实质,渐渐扩展成一个巨大的球形气泡,将我们与数不清的萤火虫笼裹在内。
大气球团如盈月,晶莹剔透,萤火虫在内盈盈飞舞,宛如银河系璀璨烂漫的繁星。我运脉呼吐,内力复生,继而催发于外,气圈疾速流转,以致轻盈,竟缓缓升起,托带着气泡内的两个人,连同很多很多的萤火虫,一起飞升半空中。
我说:“这样,就不怕萤火虫离你而去了。”
苏小倾眨着眼睛,嘴角弯起了一抹的笑,好美,说:“你倒挺会玩啊。”
我沉吟不语,愁味忽至,低头黯然,默祷远方的她一生平安,不知此时的她是否如我神伤。
苏小倾散开长发,美若天仙,发梢展扬成羽翼,与萤火虫缠绵在一起,看上去很静谧。
我思念成灾,好想告诉千里之外的她,这儿的萤火虫美如童话,可她却听不到我的沙哑。
我五内翻覆,愁耶怆耶,喃喃低语着:“谷雨,我好想你……”不知不觉又淌下了泪,沿着面孔掉落在气球底部,皎洁似荷叶上的白露。
苏小倾轻声的问我:“你怎么又哭了?谷雨是谁?是不是她伤你很深?”
我抬起了头,哽住泪涌,说:“谷雨是一个我所深爱了的女孩,她很好,却患了无药可治的公主病,天天爱做一些王子梦。而我,却不是她的王子。”
苏小倾轻叹而说:“若是我爹如你这般深情,我娘也不会一世伶仃了。”
我淡淡的说:“染指了思念,任谁都无药可医。我自打伞待烟雨,自作多情必自毙。”
气泡内的空气越来越薄,几乎成为真空,人体在其内浑不受力,轻若无物,渐趋飘举飞升,苏小倾凭虚凫立,宛若乘风,温柔的笑了。
我怕再待一会难免窒息,调和任督,缓收内力,球形气体悠悠降落在屋脊上,气形破碎,逆冲丹田。萤火虫们如蒙大赦,振翅乱舞,作鸟兽散。我说:“时近辰牌,破晓在即,且回去安歇一忽吧。”
苏小倾意犹未尽,唯唯应了一声,温柔的眼眸似乎失了火般渴望着我,意乱情迷,竟由痴入醉。
我心中陡然一凛:“若再纠缠深扰,岂不又犯入了另一道情障?一劫未脱,岂可再乎!”言念及此,不敢逗留,说了声晚安,便轻撩青袍一角,展若飞鸟,落在我的海棠春院内。
一觉沉沉,直睡至晌午,我未以青丝绦束发,草草一袍,宿昔不梳,孤坐在小院孤斟孤酌。但见风烟飘渺,杳杳冥冥,天地阴晦。
我轻啜玉酿,抬头望天,透过海棠几欲凄零的枝丫缝,一眼瞥望到一面风筝飞升在天,不禁睹物思人,新来感伤。
我用指尖敲着石桌,长吟道:“鱼雁久疏静墨台,小舟争渡楚天窄。你在江山万里外,我梦千里梦不来。廊庑低徊不成寐,角枕辗转秋入衰。卷帘月窥灯下人,你的一眸我等待。”如如不动,兀自在伤神。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徒为忆中人一叹而瘦。
慨怫了片刻,俄而心血来潮,满想见识这面风筝上,是否也描画了一个玉面书生。
我身随念起,斜掠在檐墙,一转一折,飘舞上了天空,待一番赏观后,不禁失了所望,风筝表面根本就没着点墨。
看来,尘世间痴心的人本就不多。
我飘降在院,满肚愁愁,不禁自怨自艾。谷雨为我念念不忘放生了一千只风筝,念兹在兹,独恋于传说中的我。我又怎能弃她背离,忍心让她坐井观天在许子裳的谎言中?纵然宿命成劫,我亦当让她了然真相。
心志甫决,乃抛酒在坛,任由花落,径自踏出小院,轻敲三声苏瘦牛的院门,与之辞别。苏瘦牛问:“何时起程?”
我说:“思念切切,归心似箭,与其择日而行,且不如今朝挂帆。”
苏瘦牛说:“率性而为,甚合我意,卿自管扬波远逐,苏某在此为卿沐浴焚香,祈祷平安。”
我一揖,再拜,说:“多谢大师。”
临走在即,苏瘦牛呼住了我,说:“贤弟为了下问冶瓷大道,背井相投,一肩风雪,苏某纵然不肖,又怎可藏私不授?先前卿与我月旦评说,贤弟顿悟了‘心疼’之境,但心疼或否,系于生平际遇,怨憎会而涕下,爱别离而心疼,因人而异,难以定论,当说是可遇而不可求,这般守株待兔,终属渺茫。故我私授贤弟一门妥贴的法门,乃我一惯冶瓷所遵循的道,简而说之,也唯是三个字——想象力。”
我凛然受教,跪在苏瘦牛脚下洗耳倾听。
苏瘦牛眸光闪烁,神采内敛,说:“冶瓷时,转手处,心存意念但空如止水,物游神外而不可羁勒,以万物为根,拜天地为师,道学之存,无所不在。由是为然,灵感泉涌,何愁不惊世?思无止境,天马行空,又何怕不骇俗?”
我虔静如悟,恍觉魂魄在瞬间超脱,说:“师父所授,学生无不谨念。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说完,一揖而去,忘了锁门,亦不收拾行囊,孑孓一身,兀兀然仿如凄零的孤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