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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终于来啦,这意味着紧张的日子即将过去,他再也不用为此而忧心忡忡了。

他盼着冰面能早点化开。

到了三月,大地一片淡雅朦胧,头顶的雁群排成队向北飞去,海面上的冰层颜色明显在改变,变得平坦,肮脏,多处皲裂,被下面的海浪不停地冲击着,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边又热闹起来,渔民们已经下海行船了,大群的海鸥鸣叫着在岸边穿梭,海面上复又呈现出千帆竞争的繁忙景象,他的心情像大海一样汹涌起伏。他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冬天,在下一个冬季到来之前,六至七个月内,可以不用担心后金兵来袭扰了。

崇焕所以着急,是早在二月份皇上曾下旨来,要他核查一下那个刘兴祚刘爱塔叛归东江之事是否属实。海面一开,他立即写信给远在皮岛的毛文龙,讯问有否此事,如果确实,请他偕刘兴柞一同来宁远,并协商转饷一事。同毛文龙见面,是回避不了的,更主要的是,他要见见刘爱塔。

刘兴祚,辽东地区的重要人物。他是后金著名的汉官,被收为额驸,赐名刘爱塔。早在努酋反明前,他就与众兄弟去往建州,以才思敏捷聪明能干被努酋发现并深得赏识,留他在身边,后指派到代善麾下的正红旗任职,曾参与进攻辽、沈,以击敌、追逃等功从备御一直升到副将,管辖金州,复州,盖州,海州四卫,这四个卫所是辽东最富庶的地区,也是辽河下游平原的产粮区,汉人多集中在这里。但身为该地区汉人最高长官的刘兴祚,亲眼目睹了后金兵的残暴,使他的心灵受着深深的震动,因此生出反叛之心,多次向当时的登莱巡抚袁可立写信表明归顺之意。一方面他对金人蓄谋制造火器想方设法加以阻挠、拖延、破坏,一方面组织复州民众一万八千人集体逃往旅顺明境。后因被同僚汉官王丙举报,代善出兵金州驱赶逃民返回复州,尽杀男丁,又审刘爱塔。爱塔以额驸身份作掩护矢口否认,最后代善无奈,只好将王丙以诬告罪处死,同时处死了爱塔之弟刘兴仁。但爱塔仍心系明朝,后金进攻朝鲜时,爱塔曾派人给崇焕送信,提醒他早做准备,从而避免了锦州一线受到后金的突袭,此举给袁崇焕留下了深刻印象。崇祯元年九月,爱塔暴露,由其兄弟刘兴贤先行逃往东江毛文龙处,尔后他制造了一起畏罪自杀假象,将一名身材与自己相似的替身勒死吊在房梁,放火焚烧现场,抛弃八旬老母及众多家眷逃奔皮岛,再后几位兄弟刘兴沛,刘兴基,刘兴梁,刘兴治,刘兴邦假借遵兴柞遗言为其安葬骨骸,也趁机逃走。如果这件事属实,对明朝的作用可就太大了,他们七兄弟不仅有才干,且更了解金廷,实在不可多得,崇焕盼着刘氏兄弟能为收复辽东出力。

毛文龙很快就回信证实了这件事,并且与刘兴祚一同乘船来宁远,崇焕的心情豁然开朗。不巧这一天崇焕不在,正在锦州视察防务。宁远通判郭广等官员将文龙一行接到衙署。这个毛文龙,身形剽悍,满脸胡须,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将官,他一下船就哭穷,说东江快揭不开锅了,这也证明崇焕的制裁奏了效。郭广向他解释,袁大人不在。他不还礼,把手一挥,“哪来那么多讲究,在下正愁没处卖儿卖女呢。”毛文龙有五十多岁了,说得凄凄惨惨,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看着颇有些滑稽。郭广等人设便宴招待他和兴柞,他看到盘子里有肉,故意做出要流出口水的样子,说差不多有半年没吃肉了,“与你们比起来,东江军民就像叫花子。”他表示羡慕宁远官兵的生活。

郭广满脸赔笑,他嘟嘟囔囔,一直在发牢骚。

第二天下午,袁崇焕闻讯从锦州策马赶回,毛文龙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毕恭毕敬地向比他小几岁个子又矮一头的新任上司行礼,他再不敢抱怨,郑重其事地把刘兴祚介绍给袁大人,恢复了朝廷命官起码的尊严。崇焕请他们落座,与刘兴柞攀谈,发现刘兴祚很精明,行为举止还残留着女真人的一些习惯动作,不由得说,“爱塔如再潜回金廷,建虏怕也认不出来。”他让兴祚说说怎样逃出来的,“他们对你不薄,你怎么连母亲,家小都不要了?”刘兴祚说,“一言难尽,大贝勒怎么瞅我都不顺眼,拿我当了出气筒。有一次,家厨老刘头备餐迎接代善,侍卫们帮忙杀鸡,互相议论说,‘听说公鸡是没有JB的,可鸭子有,是吗?’老刘头说,‘公鸡只会踩在母鸡身上放屁。’他给他们讲起这个民间传说:小公鸡看到别的动物都有JB,自己却没有,感到很不公平,就想找玉皇大帝问问,也要一个!说走就走,它带着一群公鸡吵吵嚷嚷,朝天上跑。半路上遇见了一群鸭子,问它们到哪去。小公鸡告诉它们,找玉皇大帝要JB去。鸭子们说,对呀,咱也去要一个!就跟着往天上跑。公鸡越跑越快,很快就把鸭子拉没影了。到了天庭,玉皇大帝问小公鸡,干什么来了?小公鸡说,想要个JB。玉皇大帝让它说说理由,小公鸡说,因为别人都有。玉皇大帝一想也对,就从案下拿出一个发给它。小公鸡高兴地朝回跑,路上又遇见了鸭子,鸭子问公鸡,哥哥,要来没有?公鸡说,要来啦!鸭子说,我看看!啊,多漂亮啊,鸡哥哥,你把这个给我吧,你跑得快,再找玉皇大帝要一个,瞧我们笨手笨脚的,什么时候能到天上去呀。小公鸡是个热心肠,就把JB给了鸭子,又返身跑上天庭。玉皇大帝问它,你又来干什么?小公鸡说,要JB。玉皇大帝大怒,说,不是给了你一个吗!小公鸡结结巴巴,说,叫,叫鸭子要去了。玉皇大帝一拍桌子,给我放屁去吧!那几个侍卫听得眉开眼笑,这时代善走来,把我叫到一旁,说你们说话怎么都这样低俗?我说,大贝勒,他们只是讲个笑话。他教训我,屁可以放出来,但不能从嘴里溜出来,听见没有,尤其在饭桌上,叫我注意点。他又说,‘汉奴的嘴都这样,种地离不开粑粑,说话离不开屁、屁。’他说汉奴们做大酱,必先养出蛆来,然后小鸡飞到酱缸里,在里面吃蛆,拉粑粑,再搅成一团端上来招待客人,‘看看他们的吃相,几个人的筷头子在菜碗里搅来搅去,再夹出来送到别人碗里,说不出是一股鸡粑粑味呢还是牙花子的臭味,还互相推让,‘你吃你吃,好吃吗?’他警告我必须改掉这些恶习,说只有跟高雅的人在一起才会变得高雅,跟下贱的族群学,只会种地。瞧瞧来打官司的那些人,不是为了一垄地就是为几个土豆,他都够够的了。”“这家伙还挺能装啊。”毛文龙说。刘兴祚接着说,“有一次我杀了条狗,代善就不乐意了,叫我跪下,用鞭子抽我,教训我说:‘你是额驸,额驸就是宗人,宗人是不吃狗肉的,知道吗?’他给我讲起我也不知他们哪辈子祖宗的典故:有一年皇宫着了火,大人都跑出来,扔下刚出生不久的太子在宫里嚎哭,当时烈焰灼人,浓烟下什么都看不见,幸亏一只大青狗冲进火里把太子叼出来,救了他一命。从此皇室就立下规矩,宗人不准吃狗肉,不许穿狗皮袄,不戴狗皮帽子。他还骂我,说我像是高丽种,一见狗肉就流口水,长得也像狗似的。说你家上辈子肯定是串种了,叫我回去好好问问!我当然不服,袁大人,您说我长得像狗吗,像高丽人吗?高丽人大都扁脸,大脑袋,小矮个,罗圈腿,在下是那模样吗?再说我吃的是一条狗,又不是他家祖宗,他干嘛侮辱我?”袁崇焕大笑起来,刘兴祚继续说,“这家伙不是对我一个,凡是汉人他都瞧着不顺眼。他有那么多忌讳,自己的嘴里却是污言秽语、JB膫屌的,这个他倒不烦。可我眼见着他们杀汉人,简直像屠戮牲口一样,当时我真想问问他:大贝勒,我杀条狗你心疼了,你们杀了那么多汉人连眼都不眨,汉人连狗都不如吗!”

刘兴祚说完,袁崇焕点点头,“原来他们是这样瞧汉人。女真人,也不全都像他这样吧?”刘兴祚说,“差不多全是一个德性,像一个模子扣出来的。”“那你娶的格格,也那样吗?”“也差不了哪去,粗声大气的,那大脚丫子,光看脚你根本就分不出是男是女,说不上哪一处就挑你的毛病,就像他们高谁一等似的。”

“皇太极呢,这家伙对汉人是不是要敬重一些?”

“袁大人,”刘兴祚说,“其实他所亲近的汉人,就是像佟养性、石廷柱那样的串种,他们原来就是女真,就是元朝时的北人,也就是汉化了的辽金之裔。真正的汉人,南方人,他们一口一个‘蛮子。”

“对范文程呢?”

“确是很敬重,这个人也确实才智过人,不过这是极少数。再说四大贝勒里皇太极是唯一识汉字,对汉文化有很深的造诣,他主张学汉人的长处,也学蒙古人的长处,同时又向汉人蒙古人施加影响,把他们的行为习惯强加给他们。”

“这个人很不好对付。”袁崇焕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是你代表后金去朝鲜跟他们签订兄弟盟约的吗?”刘兴祚回答,“是,因在下熟谙汉文,还有库尔缠,此人同样精通汉文。再就是代善的三子萨哈廉,贝勒群中唯一精通满、蒙、汉文的全才,不过他还小,也就二十几岁。”“朝鲜,他们是不是坚持以明朝年号为正朔?”刘兴祚说,是,“一开始他们对后金很有抵触,又怕阿敏翻脸,就采取了折衷的办法,与后金国书往来不用明朝年号,在国内仍继续沿用大明年号。”崇焕低头思索了一下,又问,“建虏还有什么怪异之处,那个宗教,什么萨满,也要强加给汉人吗?”刘兴祚说,“就是跳大神,再不男的再不女的蹦蹦跳跳说唱。反正哪儿都有神明,山有山神,河有河神,还有树神,天神,汉民也有信的。可他们就是没有君臣父子,伦理纲常,皇太极娶了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哲哲,又把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娶来,就是大玉儿,哲哲是大玉儿的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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