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万八旗兵随着皇太极向北进发,有十五辆马车拉着大炮及相应的炮弹。皇太极留下二贝勒阿敏守卫沈阳,沿海各县卫都做了严密的布防,大军沿辽河左岸溯河而上,目的地是蒙古科尔沁部。那里已有扎鲁特,奈曼,敖汉,巴林各部在此会合。蒙古诸部合计派出了两万骑兵,其中以科尔沁部出兵最多,占一半以上。科尔沁部是与后金结盟最早的部落,在努尔哈赤时期就是满洲最坚定的盟友,他们的台吉也称贝勒,编制上同满洲一样,分为各旗。新结交的其它各部,正亦步亦趋,跟样学样,越来越像科尔沁部,与满洲结为一个整体了。科尔沁部首领土谢图汗很兴奋,杀牛宰羊,招待各路大军。全体将士,八万骑兵和大批战马在这儿的草原上进行了炮火下的冲锋训练,特别是对蒙古马队进行针对性训练,以防马群进入长城后在明军的炮击中受惊,此前八旗兵的战马在沈阳已进行过多次训练了。五门大炮样式虽然老旧,不及红夷大炮那样声势震天,但必须让马队适应。
数日后的上午,八万铁骑,每个骑士都有绳子拴着两匹用于换乘的备用马,加后面的千余头骆驼,土谢图汗赠送的一万头牛,驮着给养,兵械和帐篷之类,由先期来沈阳的喀喇沁部落台吉布尔噶都做向导,浩浩荡荡掉头向南进发。
路上没有人说话,没有旌旗,没有黄幄,没有鼓号声,每匹马的嘴都被紧紧缠住,以防畜牲们发出大笑似的嘶鸣。他们要绕过发源于蒙古高原的辽河源头,目标直指长城。
皇太极,范文程与布尔噶都并马走在最前面,彼此说话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就像怕被人听见似的。踢踢踏踏的马群不时把落在草丛中的小鸟惊飞,也跑出一些野兔,狐狸,甚至瘦狼。默默无语的马队默默无语地行进着,陪伴他们的是天上的云朵,云朵下盘旋的苍鹰和四周寂静的大漠,偶尔能看到远处一座座孤岛似的蒙古包,稍稍显现出一点人烟气象,然后又是无边无际的大漠,草原,稍高些的土丘,尚未封冻的浅河。到了夜晚,大军就在河边的草地上扎营,野餐,休息,马儿们抓紧时间吃草,喝水。早晨起来,八旗兵们忙着用刀挖坑,把排泄的粪便掩埋起来,给同行的蒙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不是他们假装文明,是传统,他们的祖先世代在林中打猎,害怕被猛兽嗅到人的气味,因此养成了习惯。
帐篷行囊收拾妥当,再把战马的嘴紧紧缠住,大军继续向南挺近。天气仍不太好,乌云低垂着,苍白的太阳刚露出一点头,很快又隐没到云层中。身后的北风劲吹,草原上显得异常寒冷,将士们都穿着皮衣外罩铠甲,这对他们算不了什么。麻烦的是下雪天,道路泥泞,导致行军速度缓慢,他们的头上身上都被雪覆盖着,动一下把雪抖落到地上,很快又覆盖上一层雪。太阳出来又没有风的日子,他们的心情会好一些。皇太极望着从东方草原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红日,望着它渐渐变白,变小,迎头照耀着他们,注视着他们,又渐渐转向西方,朝那儿草原的尽头无声无息地沉落,似乎感悟到了什么。他不说话,也没有人说话,这是命令。
对于广袤的蒙古,皇太极早就心向往之,他的几个福晋都来自于蒙古草原。可以说别有一番深情,甚至梦里都在草原上。如今他踏上了这块土地,进一步加深了感受。他可以自豪地说,古往今来,除了他的祖先金人,还从没有什么族群能够征服蒙古,他做到了,他把他们牢牢地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并且将长久地控制下去。他相信这是有神明在眷顾他,甚至偏顾他,从努尔哈赤二十五岁起兵之日起,气候就变得异常寒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这对善于在冰天雪地下作战的女真人来说,真是天赐的良机。努尔哈赤给自己取年号“天命”,他给自己取年号“天聪”,从中或可看出这爷俩对宿命的某种膜拜,固执的心灵追求。他这次绕道进袭北京,是想敲打一下那位崇祯小皇帝,看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他也相信蒙古人是奉了神的旨意来助他一臂之力的。他的联军要把这个小皇帝的神经摧垮,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那就容易了。冒险,对他来说是个考验也是个机会,他喜欢这样,袁崇焕可以说他是雏儿,他也同样有理由说崇祯是雏儿。袁崇焕四十六岁,他三十八岁,崇祯只有十九岁。
从沈阳到北京有“里七外八”一说,即以山海关为中点,关内七百里,关外八百里,合计一千五百里。从科尔沁部往北京,有两千余里,大约要走半个月,这对他们,是一段枯燥的旅程。照向导布尔噶都所说,关外长城靠近北京的关口以大安口和喜峰口这两处最为薄弱,城墙年久失修,守备也松弛,多数是老弱残兵,一个个像懒猫似的。皇太极此次进兵,就选好了这两处做为突破点,他们离突破点越走越近了。
大军涉过一条不太深的河流,渐渐迫近了大安口。两者距离有二十里远的时候,隐约望见了它起伏连绵的身影。这时是下午,皇太极命令队伍停止前进,就地安营扎寨。他下了马,与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谋士范文程一同站在高处向长城眺望,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叹。而代善和莽古尔泰却在一旁嘀嘀咕咕,俩人脸色煞白,回身向行营溜去。代善和莽古尔泰坐到帐篷里,唉声叹气,他们是被长城的气势震慑住了,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壮观恢宏的防御工事,这工事完全是按照山地的走势居于高处向两边和前后延展的,说有万里之遥一点都不夸张。在关外辽东,也有长城,那只是一段一段,遇到大路或河流就断开了,象征的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而眼前的长城,是一条坐落在山脉上并把它们尽揽怀里的庞大无比的砖石怪物,这条怪物如一条青灰色的巨龙,是那样古老,庄严,结实,威风凛凛,那里面显示着汉人辉煌的历史和无穷的智慧,加上众多的人口,让人望而生畏。他们害怕,感到恐惧,浑身发抖。长城有两千年的历史了,一旦陷进去,被众多的汉人包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俩不敢想下去。商议着,两个大贝勒失去了最后一丝勇气,最后决定找皇太极,把难处跟他讲讲,最好退兵回沈阳。
“什么,退兵?”皇太极大为震惊,气得都发抖了,当时他的反应是,抽出刀来把这俩大贝勒剁了!但他不敢,他还没有那样大的权限,从某种意义上,他们还是他的哥哥,跟他平级呢。即使动手的话,他也不一定就能打过这两个身材比他高大的家伙。他压着火气问代善、莽古尔泰,“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二位哥哥,我们要浪费掉多少财力物力啊,蒙古人对我们会怎么看?”他问他俩怎么想出来的,代善和莽古尔泰说了想法,坚持要求退兵。皇太极再次想拔出刀来!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请他们先回去,容他考虑考虑再说。代善和莽古尔泰各自回营去了。
皇太极发愁了,他猜不出两人为什么突然变卦,难道他们真的害怕了,还是预感到这计划后面隐藏着的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他急得在大帐里踱来踱去。这时他想到了他的小哥们,那些小贝勒们,于是叫人把阿巴泰,杜度,岳托,萨哈廉,济尔哈朗等找来,动员他们去说服两大贝勒。诸小贝勒很痛快,一行人来到代善行辕,代善一看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就乐了,他们父子虽然不和,但俩儿子毕竟出息了,一个主管带兵,一个是文史天才,相当于明朝的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他怎能不高兴呢。岳托、萨哈廉是自己的亲骨肉,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撤兵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也许是自己老了吧。这样一想,他立刻表示听从子侄们的劝告,愿意留下来,即使战死了也要与儿子共存亡。做通了代善的思想工作,众小贝勒又去找莽古尔泰,莽古尔泰也同样被说服了。众人一起来到皇太极大帳,皇太极泯灭了杀俩大贝勒的恶念,向两位哥哥行礼致谢,但在心里说,“这俩小子每人至少欠我一百鞭子。”
意志重新统一了,皇太极下令:明天上午,兵分两路,一路由莽古尔泰领阿巴泰,豪格,阿济格,恩格德尔等率满兵四旗及蒙古兵一部,由大安口突破。自己和代善组成另一路,领济尔哈朗,杜度,岳托,萨哈廉四旗及另一部蒙古兵直取由此以东的龙井关。巳时同时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