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合议，阿敏被削去爵位，终身监禁，直到清崇德五年（1641年）十一月病死在狱中，卒年五十五岁。皇太极拿下了一个，却没把目光立刻转向代善和莽古尔泰，此时他没忘记的只是他俩欠他的一百鞭子，何况两人在后来的作战中也确是很卖力。而两个大贝勒从阿敏的下场中也汲取了深刻教训，变得懂事多了，处处小心，事事看皇太极的脸色，让皇太极挑不出毛病，他也就把这件事暂时安排到以后的日程上。而代善和莽古尔泰，从此团结得像一个人似的，不再互相争斗，也从不与皇太极唱反调，更不要说觊觎汗的宝座了。他俩只有一个希望，皇太极能把那次不快忘掉，省得视他们为眼中钉。他俩的目标仅仅是，保住大贝勒的位子，一左一右傍在他身边，也就心满意足，而且看上去更对称，再不会让明朝的官员，如袁崇焕之流撇嘴鄙视了。

但皇太极的脑子一刻也不休息，有一天他坐在清宁宫里，自己掂量着，也觉得以两千人的伤亡换取阿敏下台，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宗人如此稀少，这样的玩笑他可开不起。他在思索，他们--那些辽金后裔都哪去了？他想到了马光远的自动来降，由此打开了一条思路，叫来范文程、李永芳、鲍承先、高鸿中、宁完我几位汉官，向他们寻问历史。皇太极不是一介武夫，在去年率军进攻北京之前，就举行了科举考试，扩大汉官队伍，从三百多名汉人生员中一下子录取了二百人，凡在皇上、贝勒包衣下及满蒙贵族家为奴者，尽皆拔出。他不管他们出身仕家还是奴隶，只要有才能，一律量才录用，而且绝不踏勘人家的祖坟风水。他要建立起一个像明朝那样的“文馆”，宗人以达海为首，与刚林、苏明、顾尔马珲、托布戚等负责翻译汉书典籍。由库尔缠、吴巴升、查素喀、胡球、詹霸纪录当朝的大事件，并专门研究历史及历朝历代的得失，让大金朝看上去更正规，更像汉人那样的王朝，再加上范文程、鲍承先一般能干的汉官，就更显得人才济济了。

他问范文程，辽东现在有多少人口，过去有多少？范文程回答，汉人现约三百万，万历年间为四百万，关外女真，明朝没有具体数字，当时估算为百万。

“合起来有四百万。少了一百万，都是打死的和逃走的？”

范文程回答，逃往朝鲜的有数万人，皮岛上现有三十万，随明军撤退到宁远和关内的有十几万，剩下的就是失踪和死亡的，估计五十万左右。

皇太极又问，明朝总人口有多少？

“按洪武二十六年，黄册上登记的，共一千六百零五万二千八百余户，人口，千以下不计，为六千零五十四万多一点。”

皇太极皱起了眉头，说，“不对吧？六千万零五十四万多一点，按每家平均五口计算，一千六百多万户，至少要有八九千万才对。”

范文程说，“黄册上就是这样记载的，当时战乱刚刚平息，差不多每家都有离散或死去的人，应该是准确的。”

“后来会不会增加呢？”

“没有增加，到弘治四年，人口反而下降了，为九百一十一万三千余户。人口，千以下不计，共五千三百二十八万余人。”

皇太极问，这是怎么回事？

“躲避人头税，许多人家隐瞒不报，造成人口不确。”

皇太极点点头，“那就照洪武年间的统计数，平均为六千万。再查查金朝和宋朝的人口对比。”

几位汉官翻开账册，一一回答，“金朝按世宗大定二十三年记载：总户六十一万五千余户，人口，计六百一十五万八千余人。其中正户四百八十一万余人，奴婢一百三十四万余人。”

皇太极很惊讶，“这个数字好像也有疑问，六十一万户，六百多万人，每户有十口人，去掉一两个奴婢，也有八九口人，比汉人还能生孩子？”

“回汗的话，这是《金史》上记载的。金史是元朝编撰的。”

皇太极说，“对了，下一朝给上一朝编史，宋朝呢？”

“宋朝的人口统计也很混乱。以最高峰为徽宗赵佶大观四年的统计，全国为二千零八十八万二千余户，没查到人口数，户数超过了明朝。而从南宋时宁宗嘉定十六年的统计，户数为一千二百六十七万零八百，人口约二千八百三十二万人，照这个数字，一户才两人多，即使有波动，还有不少人逃到南洋去的，也有点奇怪。以宋朝全国耕地总面积为四百四十多万顷，明朝耕地总面积为洪武二十六年八百五十万顷对比，明朝应该比宋朝人口多。”

皇太极说，“这就糊涂了，以后我朝绝不可这样，统计人口必须精确，出现了混乱，国家怎能不乱？各位说说，当年金朝宗人有四百八十多万，而今我朝只有百万，辽东人口总数与金朝人口数又是这样相近，这些人会不会就是当年汉化了的辽金元后裔呢？”

汉官们回答，“汉化了的后裔肯定是有的，但辽东旧属燕国，自汉朝以来又归汉人管辖，汉人与胡人混居也是肯定的，后虽经鲜卑、高句丽、唐、辽、金、元朝统治，相互间通婚的也不少，但后来都习汉俗，说汉话了，尤其明朝这二百余年时间，是汉化最彻底的一朝，就算他们是一群杂种吧，其文化主体还是汉俗。”

“嗯，”皇太极认为说得有理，“就算他们已不纯净了，实际上肉始终在锅里。但具体哪一个地方多些，哪个地方少些，还要认真查一查。”他问他们，元末明初关内的金元之裔是怎样汉化的，范文程几人说不清楚，因为他们手中没有资料，他们回答，“从明初的一些记载也许能找到蛛丝马迹，这需要时间。”皇太极说，“好，你们回去查查吧。”

几天后，范文程等人来向皇太极禀报，“金末元初，当时的京城在开封，女真人大多住在河北、山东、河南一带，也有一部分住在山西、陕西，这时已经汉化了。蒙古人灭了金朝，把一部分契丹人和女真人驱赶到云南大理作为包围南宋的前哨阵地，另一部分随蒙古大军西征。到元末，山东、河南一带赤地千里，几乎没有人烟，但其中的士族多为蒙古人、色目人，也有一些汉化了的金人、辽人，朱元璋号召各地汉人返回故里，常遇春胡大海一班将领主张把这些外来人杀掉，朱元璋没有采纳，而是采取同化政策，命他们改易发型，穿汉服，赐予汉姓，与汉人通婚，这样他们就完全汉化了。到今天二百余年，除去回人，根本就找不到他们的踪影。看看那些金发碧眼的色目人，光从名字上，有的叫泰不华，有的叫马祖常，还有什么丁鹤年，赵世延，高智耀，廉希宪，比汉人还像汉人。”

皇太极叹了口气，说，“就算他们已经是汉人了，但大致地点还应该在这几个省吧？以后我朝若再进关袭扰，就在这一带寻找宗人，必须把辽东失去的百万人口补回来，充实后方，没有放心的大后方，人口又少于朝鲜，怎么能对明朝发起最后一击呢。“

范文程鞠了一躬，说，“只要施行德政，天下人就会倾心来归，这个汗不必多虑。”

皇太极说，“先生说得很对，失去了人心，亲兄弟也不会跟你走。问题是，当年女真人以不到五百万对人口少于明朝的宋朝，结果双方两败俱伤。如今我朝要以百万人对明朝六千万，这仗不好打呀，但愿辽东汉人都能与我朝同心同德，我也就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宁完我说，“当年蒙古人击败金朝和南宋，双方人口不是很悬殊吗？”

皇太极说，“但是不长久，元朝只存在了八十九年。”

李永芳说，“这不是兵源造成的，主要原因还是失德。”

皇太极问，“日后八旗子孙要是汉化了呢？”

几个汉臣回答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