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旗将领中,一位新统帅格外引人注意,二十二岁的多尔衮。他看上去身材细长,面容微黑,手持一柄加长大刀,是仅次于皇太极的领军人物,而通常这个角色都是由主管兵部的岳托担任。事实上多尔衮并不算新宠,他在诸贝勒群中地位一直很高,早在少年时代就与皇太极、阿敏、莽古尔泰等一同被努尔哈赤封为九和硕额真之一,后随皇太极参加了对察哈尔多罗特部的征剿,又在明崇祯二年己巳之变中对明京师和此后对明军的多次进攻中参加战斗。仅仅因为他当时年龄尚小,与比他大几岁的哥哥阿济格,甚至大十几岁的侄子杜度、德格类、济尔哈朗、豪格、岳托、萨哈廉等将领相比,被他们的光环所掩盖,因而更像个随军锻炼的小孩,那时他就与阿济格、多铎共掌两白旗,又是吏部主管。而今他已成年,所以受到皇太极的重用,有着诸多因素;其母亲阿巴亥被迫生殉、皇太极谋得汗位后,每到忌日,哥哥阿济格和弟弟多铎都会痛哭一场,尤其是多铎,看到民间有人家丧母也跟着流泪,皇太极不能不有所警觉。而这位多尔衮,从来就没哭过,就像他不会哭或不知道有过生母从殉这回事似的。他所在的两白旗就是先前的两黄旗,被皇太极强迫改为两白旗由皇太极的两白旗取代,多尔衮也一直认为他从来就属于两白旗。只有阿济格、多铎两兄弟牢牢记着这事,他们对皇太极一直心存怨恨,在平时的言行中就有所流露。与哥哥和弟弟相比,多尔衮从未有过怨恨,对皇太极总是一副谦恭和唯命是从的样子,尤其他笑起来时,均称整洁的牙齿给人以亲切感,给皇太极留下了好印象。多尔衮长相英俊,目光炯炯有神,逢人必笑,这是从他母亲阿巴亥那里继承下来的;阿巴亥丰饶多姿,牙齿整洁,笑起来十分动人,努尔哈赤就是被她的笑容迷住的。皇太极认定:这哥仨中,阿济格,多铎俩小子记仇,多尔衮比他们心胸要宽广,也更明事理。另一个原因是,皇太极以铁腕手段把二贝勒阿敏和三贝勒莽古尔泰先后从身边赶走,又制服了大贝勒代善,但代善的两个儿子岳托、萨哈廉,一个主管兵部,一个主管礼部,岳托独掌两红旗,战功卓著,声望极高,以致军中将士每逢战事必问,“岳托阿哥怎么说?”萨哈廉是礼部主管,精通满、蒙、汉文,连范文程都对他称赞有加,代善虽已年过五旬,但这爷仨一旦放弃前嫌,抱成一团,对皇太极的汗位仍是个威胁,皇太极对此时常感到不安,尽管他争强好胜,毕竟已经四十三岁了,体力和精力上都大不如从前,甚至一日不带兵就会有年轻人不认识他。他的长子豪格,上阵必身先士卒,与岳托同样战功赫赫,由于平日父汗对儿子的要求过于严苛,豪格渐渐养成了谨小慎微,遇事不敢独断的习惯,也就无法与岳托争雄。而岳托阿哥却越来越骄傲,甚至不把汗放在眼里,常常跟他顶嘴。皇太极适时推出多尔衮,就是要压制岳托,在他们之间制造平衡,最后由听说听道的多尔衮取而代之。此番出征察哈尔,皇太极有意冷淡岳托让多尔衮统帅全军,反映了皇太极内心的忧虑及与此有关的微妙心理,由此可见,表面上铁板一块的后金政权内部也有复杂的权力争斗,矛盾重重。
这一下好了,皇太极从来不笑,多尔衮从来不哭,他们都是少年时代就失去生母且又有着复杂恩怨背景的孤儿,且同样的野心勃勃,一对性格迥异的枭雄同时活跃在后金的政治舞台上,缺一个就不成双了。
多尔衮的用兵同岳托一样老成,大军在宣大一线往来奔突,充分发挥出八旗兵的快速机动,把明军拖得疲于奔命防不胜防,又不耽误烧杀抢掠。皇太极对他的表演给与充分肯定,多尔衮也十分了解皇太极的战略意图:农民军不脱险出峡,就不收兵。
趁着混乱,皇太极派“巴克什”顾尔马珲和鲍承先混入明境,带着他的亲笔信及一颗老山参、两件貂皮作为见面礼,去找高迎祥联系。
义军将士被围半个月,伤病死者众多,他们如困兽一般做着垂死的挣扎。一位农民骑兵的战马被杀,他站到高处,望着心爱的马被人抬走,张开双臂,悲伤地唱起了“信天游”。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呦,
三盏盏的那个灯。
啊呀带上了那个铃儿呦,
哇哇的那个声。
白脖子的那个哈叭呦,
朝南的那个咬。
啊呀赶牲灵的那个人儿呦,
过呀来了。
饥饿,伤病又疲惫无望的士兵们闻听歌声,头脑中不由得涌起自己的妻子或未婚妻的面容,他们在歌声中看到了女人们唱着这首歌于路边等待着,寻找着丈夫。悲惨的女人去了天上,男人们起来造了反,这幕情景历历在目,他们热泪盈眶,也跟着唱。
你若是我的妹子呦,
招一招的那个手。
啊呀你不是我的妹子呦,
走你的那个路。
歌声震撼着山谷,传到了峡外,大营里的陈奇瑜无疑听到了,他的心灵一阵阵颤怵。陈奇瑜是山西人,对“信天游”太熟悉了,他不能不有所触动。他走出账外,脱口而出,“他们想家了!”此时陈奇瑜成竹在胸,信心百倍,这些反民,等待他们的不是被饿死就是因病而死,要想活命,或是做最后一搏或举手投降,他做了两手准备。按他的意愿,他更愿他们投降;八旗兵正袭扰长城,宣大一线已被突破,山西遍燃战火,被蹂躏、践踏,京师也受到威胁,张宗衡,曹文诏奉调率部队北上,少了两支劲旅,峡谷里这些亡命徒一旦冲出来拼命,官军很难说会有绝对胜算,即使不是两败俱伤,自己也将损兵折将。“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古训在他的脑子里萦回着,他告诫自己,要冷静,理智,对这些强寇不可有任何虚荣的贪功之念及多余的非想,只要做得稳妥,一切以朝廷的利益为上,就不会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