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其他大臣也跟着跪下去,“吾皇圣明,臣等有罪。”

伟大领袖的意志变成了全体臣子的意志,恩准招抚的圣旨顺利发出去了。

陈奇瑜接到圣谕,立刻着手整编,将高迎祥,李自成及以下年轻力壮的两万余精兵留下,发还兵器以备征剿张献忠,其余三万六千余人遣散回家,分批送回原籍。

被遣散的义军将士大为不满,他们拥到陈奇瑜的行营请愿示威,上访告状,有的骂骂咧咧,强烈要求给一碗饭吃。

雨后的道路还未干透,陈奇瑜正安排官兵及地方官员组织抢修栈道,便于各路大军回撤,也方便征剿张献忠的部队去往汉南。高迎祥,李自成的部队也混在大军中参加劳动,与官军相比也看不出有什么两样。陈奇瑜不敢强行驱逐来请愿的士兵,他和杨应朝收了高迎祥、李自成那么多金银宝物,内心是空虚的,更害怕事情闹大,一旦发生流血事件,朝廷派人调查或将闹事者解京审问,他和杨应朝的截留就败露了,因此好言相劝,一面给他们安排食宿暂时住下来,一面让高迎祥,李自成帮忙劝说。

高迎祥满口答应,他是个忠厚之人,认为理应尽这份义务,为陈奇瑜排忧解难,“咱们既然降了,就应信守诺言,一心跟朝廷走。”他对李自成说。但李自成不干,在他的头脑中甚至灵魂里,无时无刻不梦想着赶紧带人脱离官军重举义旗,而高迎祥却似乎忘了这只是个缓兵之计。他竭力开导高迎祥,“舅王,这么多弟兄,咱们怎么能扔下不管呢?他们一心一意跟我等出生入死,又于心何忍哪。再说陈奇瑜叫咱们去打张献忠,其实就是叫宋江征方腊,在江湖上留下骂名不说,宋江最后也没得到好下场。依愚甥之见,不如趁这机会派人跟弟兄们联络,到时候一起反了!”高迎祥连连摇头,“这怎么使得,朝廷不曾亏待我们,咱也没有理由这么干,至少愚舅觉得,皇上还是好皇上吧。”李自成差点要叫喊起来,“如今的明朝,朝纲败坏贪污遍地,已是天运祚衰穷途末路。纵然我等一心报国,也怕是施舍些小恩小惠,而斧钺随时会落到头上。再说军中的弟兄们,一旦出现拖欠、克扣兵饷,谁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反呢?我们几个头领,不给上司送礼纳贿,时间长了,怕也难有安身之地。愚甥奉劝舅王,以舅王之雄才大略,振臂一呼,响应者数十万,身为大丈夫,应与明朝逐鹿中原才是,绝不可屈膝卑节,寄人篱下,任由贪官污吏驱使甘当牛马奴隶!”高迎祥说,“这个愚舅也知道,毕竟咱们白纸黑字写了降书,恐日后天下人会骂我等言而无信。”李自成很激动,“他们骗了我们多少次,王嘉胤的教训还不深刻吗,王左掛,不沾泥降了官军仍被杀头!官军一次次骗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骗他们一次呢?”顾君恩说,“那些弟兄们从前在家种地时一年也吃不上一次肉,自从造了反,每打下一座县城就吃个够,现在让他们重新回到过去那种苦日子,他们能干吗,宁可去死也不会去种地。这些视死如归的英雄好汉,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兵员,若伤了他们的心,这支队伍就会毁灭,连我们自己也会毁灭。”高迎祥沉思了一阵,不由长叹一声,“贤甥有志向,目光也远大,愚舅糊涂,真的不如你了。”

高迎祥说得很对,此时的李自成,已是这支队伍里的中流砥柱,手下一般将领,李过、李牟、俞斌、李双喜、顾君恩、高杰、高立功等人无一不誓死跟随他,加上后来投军的刘宗敏,马师耀一干人,他们更年轻,也更有血性。尤其刘宗敏,幼年时父亲就被官府的租税逼死,母亲也沦为乞丐,带着他四处乞讨流浪。后来母亲因冻饿而死,刘宗敏被舅舅收养,不幸的遭遇让宗敏自小就对官府豪强怀有深仇大恨。他去河南陕州拜铁匠为师,虽然不曾读书,目不识丁,但天资聪颖又能吃苦,渐渐成为一个技艺超群的铁匠,投了自成后,专事负责为义军打造、修理兵器,成为自成麾下的得力臂膀。如果高迎祥不是李自成的舅舅,真就成光杆司令了。

李自成装模作样去劝说那些请愿抱怨的部下,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暗地里却派李过,李双喜等人与他们秘密联络,一俟时机成熟就扯旗造反。

闹事者忽然减少,有的自动踏上返乡之路,把陈奇瑜乐得喝起了美酒,他连连夸奖高迎祥、李自成,向他们许诺,将来立了功,一定报请朝廷加官封赏,现在他们的官衔还是暂行代理。

栈道修好了,各路官军开始陆续返回原驻防地,高迎祥,李自成所部也要开赴汉南与张献忠作战,陈奇瑜特意派了三十名文武官员一路护送,一方面避免所经之地官员误会,一方面要为他们张罗食宿,接济粮草。高迎祥的队伍是唱着“信天游”踏上栈道的,这是陈奇瑜最爱听的。然而陈奇瑜不会想到,“信天游”是自成与被遣散的弟兄事先约好的联络信号。他们在唱,乡村小道和山林里的弟兄们也在唱,此起彼伏,遥相呼应。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莹莹的采。

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个人。

五谷里那个田苗子,数上高粱高。

一十三省的女儿呦,惟有那个兰花花好。

……

陈奇瑜也怪声怪气地跟着唱,唱了两段,他感觉不对劲,因为接下来有反叛的意味;兰花花要带上羊肉揣上发糕逃离婆家跟情哥哥私奔。他不禁感到诧异,没了兴致,但一想到这首歌也是“信天游”,也就没往深一层想。

义军部队出了栈道,依然一路歌声,无论送行的官员还是迎接他们的当地县令都是欢声笑语,大家亲亲热热、老朋友似的,一些官员还拍手为歌声打节拍。这种气氛下,谁也没想到,这些降兵会突然变脸--当李自成拔出刀来,手下那些将士们也拔出刀来,一场血光之灾顷刻间降临到了安抚官和二十余名当地官员的头上,他们稀里糊涂地被剁成了肉酱,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一个个横尸街头。两万义军向左近的村寨卫所冲去,所过之处无一不是火光冲天,瓦砾遍地。浓烟烈火召唤着远方被遣散的弟兄们,他们重聚在一起,以夺取的官军兵器重新武装起自己,很快又增添了上万人的兵力。他们的人数继续增加,开始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县城。县城,是青砖砌成的方形城堡,大门上写有字迹,上面建有牌楼,很像一顶县官的帽子,农民军更愿意把它想象成一大锭银子;县城是官绅富人居住的地方,也是银子最集中的地方,虽然防守坚固,只要能打下来,就够他们大吃大嚼,海喝胡造了。

这些破笼而出的猛兽,调过头来一路向西,直逼汉中州府,由最初的两万又恢复到六万,崇祯说他们达到这样的规模至少需要七年时间,他们几个月就做到了。当陈奇瑜得知高迎祥、李自成复叛,最初的反应是不相信,随后是惊恐,一旦皇上怪罪下来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他甚至不敢向朝廷奏报,急传令调总兵贺人龙,副将李卑严防汉中,又飞檄各镇大军,星夜兼程会剿可恶的反贼。

义军抵达汉中城下,被李卑的人马拦住,双方展开了大战,各有损伤。天近傍晚才收兵,高迎祥考虑汉中一时难图,决定放弃此地,转由凤翔一带进入甘肃,那里官军兵力空虚,也好立足。李自成认为这计划可行,“各路官军都向汉中涌来,此举确是出其不意。如官军千里跋涉而来,必是疲于奔命,我军以逸待劳,仍掌握着主动权。”高迎祥遂令李过、俞斌、李守信三将加强对贺人龙的防范,并注意左良玉一路来袭。又命李双喜、萧云林、高杰、周凤梧率部密切监视李卑,同时防陈奇瑜从背后袭击。与自成率中军大队向西运动,留下高一功、李友接应各军,连夜向凤翔方向杀去。

这一带的官军毫无防范,义军毫不费力就攻下了凤翔、凤县、山阳、麟游、崇信、泾州诸州县。凤县主簿吉永祚,山阳知县董三模,麟游知县吕名世,崇信知县庞瑜,泾州知州娄琇等先后战死,甘肃全境震动,巡按急向朝廷告急。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