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盛京到鸭绿江畔五百余里的崎岖山路,八万满蒙八旗里面有五千童子军,他们满脸稚气,年龄在十四岁到十六岁,一般不参加战斗,是战场上的实习生,也就是预备役,崇祯二年八旗兵绕袭京师,多尔衮就是个实习生,现在他是统帅。众多骑兵加上轮换乘骑、驮着辎重给养的二十多万匹战马、骆驼,再加供大军食用的牛群,使得队伍拉得很长。再后面是孔有德、石廷柱的炮队,马车,拉重炮的牛车及一些马爬犁,扛着鸟枪的士兵们也都坐在马车上,没有一个步行的,因而行军速度很快。长长的队伍如游龙般蠕动,一路上,将士们在马上或马车里议论着朝鲜,对朝鲜和朝鲜人的印象,就像这支大军是去这个国度旅游的。
“高丽人,他们冬天很少穿棉衣,更不要说皮衣了,婚丧嫁娶、逢年过节才凑上十个小咸菜供全家和亲朋好友美餐一顿。他们的裤子裤裆很大,显得空荡荡的,好像那里面只夹着根JB,女真人叫他们穷棒子,又叫他们大裤裆。棒子呢,就是JB,他们一听就火冒三丈。不过他们不怕冷,春天的水田还有冰碴就光着脚下田,御寒全靠吃辣椒,照这样说,这外号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们身体很棒。”
“为什么叫高赖子呢?就是他们特别喜欢耍赖,而且脾气古怪,说翻脸就翻脸。他们的人来辽东偷挖野菜山珍,遇有女真人从树上往下扔坚果,招呼也不打就装进自己的口袋。要是有单个女真人挖到山参,他们人多时就会来抢,你要跟他们说,‘这是我的!’他们跟你讲歪理,‘哪是你的?这都是我们的。知道这地方原来叫什么吗,高句丽!”
“他们很蛮横,小孩间无意瞧他一眼就会问,‘你瞅啥?’不容分说过来就打人。那些小赖子脑袋都很硬,打架时先磕拳,再撞头,撞得你脑袋都要炸开了。那是他们认为脑袋不是要害,肚子才是要害,因为杀狗时打上二十棒子也不至于死,但在肚子再不后大腿捅上一刀就没命了。他们的孩子在一起时总比谁的脑袋大,谁肩膀宽。跟女真孩子打架,先用头撞,女真孩子撞不过他们,就把他们摔倒,他们摔跤不是对手,从地上爬起来操起家什照你脑袋就来一下,几个人一起上来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还不罢手,真是一副野蛮生番的凶相。后来女真孩子被打激了,抽出刀来没敢往胸口上捅、只照他们肚子们攮了一下,哈,当时就现原形了,他们捂着肚子就跑,伙伴们比挨刀的跑得还快,一路惊呼‘女真人杀人啦,这些野蛮生番!’从此女真孩子就知道了,他们不在乎脑袋只在乎肚子,这是他们认为的要害。假亡命徒露馅了,原来他们比谁都怕死。”
“元朝末年,刘福通手下的大将关先生、破头潘率红巾军打到高丽,就是因为不了解高丽人的习性,被他们唬住了。两军打起来,高丽兵不怕刀砍脑袋,即使脑袋掉了手中的刀还在挥舞,有一个将官没有头了还纵骑飞奔,红巾军不知这是些什么怪物,只得从高丽国退回去。但日本人了解他们,他们比高丽人稍矮,脑袋小身体也瘦,就是善于用刀,刀口特别锋利,而且最喜欢刺人肚子,这正是高丽人最怕的,说倭人杀人不眨眼,是一群魔王。他们见了日本人就像毛驴子见了狼一样,魂都飞了,小矮人算是看透了他们。”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高丽棒子打人凶狠,杀狗心也狠。有许多人家为图省事,先烧好热水倒进水缸里,把狗硬按进去活活烫死,可怜的狗在水缸里挣扎、扑通,他们就把缸盖住,听凭狗在热水里声声哀嚎。等到没了声息,再把狗捞出来,把毛刮去,肠子里的粪便挤掉,剩下的就切块、煮熟,摆上他们的餐桌。”
后面马车上的汉军士兵也在议论。
“那是万历年间,听老兵们说,他们去朝鲜抗击倭寇,在冬天,一些伤兵住在营帐里冷,就被安排到村里的老百姓家,老百姓家有火炕,跟辽东的火炕都差不多,就是不铺炕席,炕面糊着厚纸再不花纸。后来部队要走了,第二天早晨他们发现,鞋找不到了,只丢一只,伤兵们心想一只鞋也没法穿,就把剩下的那只扔下不要了。原来是房东藏起来的,白赚人家一双鞋,算是收取了住宿费吧。他们就是这样的心计。”
士兵们一阵大笑,他们越说越有兴致,又说起朝鲜的男人和女人。
“那些大裤裆,一个个都像少爷似的,整天背着手哼哼呀呀的溜达,什么活都让女人干,自己游手好闲。女人们可真辛劳,白天背着孩子在水田里劳作,晚上回来还要做饭,赤着手在盆子里抹辣椒拌小咸菜,还坚持把炕啊、门窗啊都擦一遍。她们又是那样心甘情愿,就像训练出来的;朝鲜做惯了中原上邦的臣,他们的女人也习惯了服侍自己的男人。”
“你说得不对,老弟,那是她们认为男人对她们有付出,每晚在被窝里让她们获得了享受。她们不认为女人吃了亏而是男人,因为男人成仙的感觉只那么一小会,而女人的享受是全过程的。她们还愿意嫁给丑男人,因为丑男人往往身强力壮,俊俏男人多是上面好看下面不中用的囊货。当然,你要长得丑又像个猴子似的,就别怪人家看不上你了。”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两国不同俗!”
“她们的女人长得不好看,可每个人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她要是对你有情就用这种眼神瞅你,就这样瞅,很直率地向你表示:她喜欢你。可不像咱们汉家的女子,明明心里愿意,反倒扭扭捏捏地拿架子,就像她还没拿定主意似的。你真的不理她了,她又骂骂咧咧,嗔怪你没明白人家姑娘的意思,是个傻瓜,大笨蛋!”
士兵们又一阵大笑。他们又说起朝鲜的老人。
“他们信佛,也信萨满,跟咱这边的人一样,基本上是人越老越善良。不说老头,就说那些老妈妈,一生劳动,服侍丈夫,把儿女带大了,多辛劳啊!可临终时还要向儿女们说:妈妈这一生没给你们带来幸福,没有给你们好衣服穿,原谅妈妈吧,怨妈妈无能。儿女们失声痛哭,在场的明军士兵也都感动得流下眼泪,感叹真是伟大的母亲。他们好像能从她的女儿现在的模样看到当年她的模样,她们像一年四季的花一样生来又凋谢。明军将士纷纷表示,为这样的母亲作战,他们的血没白流。”
“这么说,哪都有好人,有可敬的人啊。”
大军接近鸭绿江畔,兵分两路,左路由多尔衮和豪格统领,从宽甸入长山口,皇太极率右路至镇江,两军越过封冻的江面,没发现有朝鲜兵。这里的景致与西岸没有什么区别,到处是山林,不同的是朝鲜的村庄,不管富户还是贫民,全是草房,衣着单薄的男男女女都用头顶着瓦盆或陶罐取水再不干点什么,有的干脆不用手扶。他们大都身材矮小,头颅却很大,脸是扁平的,走路看上去有些呆板,许多人是罗圈腿,但每个人的腰板都挺得很直。一些人家的草房顶上晒着桔梗之类的野菜,就是辽东人说的狗宝咸菜,绳子上挂满了干白菜,都抽巴得不成样子了。有的草房外还立着一根木杆,用绳子拴着一条笨狗,那些狗一年四季滞留在原地,像猪一样养着,肚子都鼓溜溜地下坠,到了年节,主人就把它们杀掉,肠子下水一样不扔,再放些辣椒和干白菜,就成了一锅美味的狗肉汤。
大批清兵的出现,打破了这里的平静,民众们脸上现出了惊慌。但清兵没进村,马队只沿着大路行进,因此没出现逃难或鸡飞狗跳的场景。
清兵的入侵,李倧君臣已预料到了,他们也料想到时间会是在冬季,但只凭着丁卯年阿敏进兵的经历,在义州、郭州、定州、安州一线布置了一些兵力,重兵主要驻扎在平壤以南,再以大同江和临津江两道天险作为屏障、加上有百艘船只的舰队,侥幸顽抗,同时寄希望明朝能伸出援手从辽西进兵牵制清军。当夏日时节阿济格率兵突破长城,在京畿纵横驰骋,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明军只有听凭肆虐的份,他们才对明朝的虚弱有了再认识,但一切都晚了。皇太极的大军一开始就放弃了坚城义州,八旗兵马不停蹄向南直取城墙低矮的郭山城,占领了郭山,又包围了定州、安州,两州的守军基本没做抵抗,甚至是不战而降。而后清军继续南下,兵锋直指平壤。这时李倧判断,这必是一场激战,敌兵攻陷坚固的平壤城,将受到重创,余下的残兵到达汉城已是强弩之末,守军只要能坚持两到三个月,那时春暖花开,江面融化,清军的给养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只能在两江之间徜徉徘徊,最后像前朝的辽兵和金兵一样,丢脸地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