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时五天,小船造好了,一共八十艘,推到江面,踏上去还结实灵便。多尔衮遂下令攻岛,先以大炮隔海发射。
朝鲜战船闻听炮声,分别从两翼扬帆而来,清军水师架起小船,端着铳枪、弓箭分两队冲向敌船,岸上的红夷大炮以火力支援,朝鲜战船只象征性地放了几炮即转舵调头,背向而行、越行越远,最后只留下点点帆影。多尔衮随即指挥大军登陆江华岛,八旗兵和汉军一队一队上船。岛上负责守卫的朝鲜兵约千人,端着铳枪与孔有德的铳枪部队一番互射后,扔下枪就跑,指挥官呼叫不灵,只能眼看着清军步步逼近,最后悲愤地引燃火药自杀。门楼被朝鲜人的火药炸毁了,清兵呐喊着鱼贯而入,直扑一处有低矮围墙的楼阁群,将其包围。李倧的王妃和两个儿子、宗室及一部分大臣的眷属正躲在这里。凶恶的清兵把他们一一拉出来,他们浑身颤抖着,顺从地做了俘虏。大兵们见了漂亮的国王嫔妃,一个个都很兴奋,狐狸似的围上去,动手动脚,被多尔衮喝止了。多尔衮下令不准对王妃无礼,命人把她们严加看管保护起来。
多尔衮押着王子王妃一干俘虏回到南汉山城外向皇太极复命,皇太极再命孔有德、石廷柱发炮轰击南汉山城。这是皇太极第一次看到孔有德用炮,他看着重达近三千斤的大炮,每门由十头牛拖拽着,车轮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若不是天寒地冻,早就陷进地里了,而石廷柱所带的仿制炮重量就小得多,不到两千斤,明显不是一个档次。进入平坦的炮位,炮手们将大炮卸下来、将炮口对准半山腰上的城池,调好了标尺,孔有德挺胸抬头,举起指挥刀,龇牙咧嘴发出口令,就像要一口咬碎这座城似的。十二门炮的火绳被点燃了,犹如霹雳,炮身向后颠了一下,炮口冒出一缕青烟,对面的山城立时发出回响,城墙的一角被崩塌,硝烟中有数十名朝鲜守兵从半空坠下。第二波炮弹装进炮膛,孔有德的指挥刀再次举起来,墙垛上一个朝鲜兵也不见了。
李倧在行宫里,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得心胆俱裂,他以为是惊雷。当他得知这是山下的清兵发炮,吓得趴到地上,双手捂住耳朵。又一波炮弹打来,屋顶在摇晃,灰尘落到他的身上头上,他喊了一声,“阿爸基呦--”再一波炮弹打来,他又喊,“阿妈妮呦--”当听属下报告说,山城多处城墙被轰塌,石城守不住了,他爬起来,长叹一声,“清军的确是强敌、劲敌!”以前他见过明朝的大炮,有木制的纸制的,从八斤的铁弹子炮到三十斤的石子炮,再到木架装的二百斤炮,不过是些大型的礼花爆竹而已,虽花样繁多,威力并不大。后又引进佛郎机大炮,长五六尺,重千斤以上,装弹五枚,内火药燃放,可远射百余丈,但炮弹打在石墙上如同抛出几个核桃,也不过如此,对坚城并无损害。而今清兵的大炮,射程之远,破坏力之惊人,让他深感震惊,他脱口而出,“自古胡兵不习炮事,今番则马、步、矢、炮,无不具备,显系超过了明朝。”他悟出了强大的明朝为何对清军的屡屡进犯步步退缩、束手无策。他不明白的是,这些野蛮人如何在十数年、甚至几年之间就取得了如此神速的进步,朝鲜同他们相比,就像不是同时代的人。他又想到城内粮草已经断绝,不得不杀马充饥,山下的清兵随时都会杀进来,尤其江华岛的陷落,嫔妃王子均已落入敌手,最后的一点侥幸心理荡然无存,再也没有什么幻想可供自我欺骗了。
二十八日,皇太极致书李倧,列出朝鲜必须接受的主要款项:纳朝鲜为藩属国--奉清朝为正朔,断绝与明朝的往来,朝鲜送世子及王宫百官之子到盛京留学,就是当人质。朝鲜应贡献“岁币”。当李倧发现其中没有割地一项,不由得惊喜地叫一声,咧开嘴笑了,这正是他盼望的。他真有种不幸中的万幸之感,在山城度过了惊恐的四十七天,终于答应出城请降。
第二天上午,英俄尔岱和马塔福到南山城外,宣读了大清皇帝的诏书:脱去王服,穿上蓝衣,从西门出城,到汉江东岸的三田渡拜谒皇太极,双方举行盟誓,签订和议。
李倧喜出望外,急忙找一件蓝衣换上,王冠也不戴了,还要换上一双平民穿的便鞋。文武百官看到国王这番打扮,而且不能出正门只能屈辱地走西门,他们气坏了,但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只能在一旁大哭。李倧也掉了几滴眼泪,但他很平静,淡淡地说,“本王心中自有江山社稷,不会在意胯下之辱。”众臣更要痛哭了,就像看着他被活活装进棺材一样。李倧尽去仪仗,只带五十名侍从,骑着白马和百官出了西门,群臣们又号哭着跟出去,如同悲伤地为他送葬,有的当场哭晕过去。
一直跟崔鸣吉作对的金尚宪在家中闻知李倧出城去投降,吵吵嚷嚷找出一条绳子满院子张扬,“不活了!”守卫们围上来,他又说,“我不活了!”众人瞧着他搬过一只凳子站上去,把绳子挽成一个套搭到房梁,踮起脚试图把脑袋钻进去,他们自然不会让他死,急把他从凳子上拉下来。另一位要显示气节的吏曹判郑蕴,拔出佩刀在自己的肚脐眼下面扎了一下,看着肚皮流出血来,觉得还不够吓人,又在伤口左右各划了一刀,虽然不会致命,但腹部毕竟是要害,况且流了许多血,也算是英勇之举。两个人的表演受到了崔鸣吉一伙人的嘲讽。
李倧刚出城门不远,迎面一队清军马队疾驰而来,李倧不由得两腿发抖,这时他看清了是清朝翻译官英俄尔岱,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松缓下来。英俄尔岱见李倧脸色苍白,在马上施了一礼,“下官是来迎接殿下的,请不必紧张,随我前行。”两匹马并作一排,李倧显得自然多了。
三田渡。受降现场越来越近了,远远地,李倧看到了四周飘扬的旌旗,排列整齐的马队,再不敢骑行,知趣地下了马,一步一步向前走。朔风吹动着他的鬓发、蓝色的衣襟,他显得很凌乱,他顾不得这一切,也感觉不到冷,只木然地随着英俄尔岱的指引向前走。他在一道道身材高大的异族人陌生的目光注视下,尽量保持一个国王应有的风度,但心却抽得越来越紧,他知道离现场近了,离皇太极越来越近了。英俄尔岱下了马,咋咋呼呼引领着他,他的蓝衣和便鞋格外醒目,在清国人眼里,那就是囚服。他不在意这个,只向前走,这时他听到英俄尔岱的口令,叫他站住,他站住了。几步以外就是圣坛,共有九级台阶,上面蒙着红地毯,坛上一位雄主高坐在御椅上,上张黄幄,红宝石冠顶,身穿貂皮大氅,外罩绣龙黄斗篷,两手按在膝处,面色阴沉,目光逼人,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英俄尔岱示意他跪下去,向至尊行三跪九叩大礼。他跪下了,开始磕头,这时两旁的鼓乐齐声奏响,为他的磕头伴奏,他的头每碰到地上,就有一声夸张的鼓响。三跪九叩完毕,他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到了台阶下,英俄尔岱命他再向皇太极行三跪九叩礼,他认真地磕了每一个头,站起来,抬头瞧着坛上的皇太极。
“你可以上来了,坐到朕的身边。”皇太极向他招手,英俄尔岱引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在皇太极的左下首有一只椅子,他被安排坐下,皇太极向他说,“你即归顺,与我朝盟誓签约,朝鲜三百年社稷,数千里封疆,朕保尔无恙。”英俄尔岱翻译过去,李倧点头哈腰,连连称谢,鼓乐声又响起来。
拜谒结束,皇太极领着李倧到御营,令他与被俘的王子王妃见面,亲人团聚,禁不住抱头痛哭。
接下来是签订和议,双方在坛前盟誓。英俄尔岱以满语和朝鲜语高声宣读了以下条约:朝鲜正式成为大清藩属国。从今起去除明朝年号,断绝与明朝的一切关系,缴纳明所赐诰命敕印,接受清朝册封,奉清朝正朔。长子李溰,次子李淏,赴清朝留学。世子李溰长居沈阳,另外一人质则由凤林大君和麟坪大君轮流。朝鲜应向清朝朝贡,年黄金百两,白银千两,水牛角二百对,貂皮百张,鹿皮百张,茶千包,水獭皮四百张,青黍皮三百张,胡椒十斗,腰刀二十六口,顺刀二十口,苏木二百斤,大纸千卷,小纸一千五百卷,以及白苎布二百匹,锦绸两千匹,细麻布四百匹,细布一万匹,布四千匹,米一万包。
和议还包括,禁止朝鲜修城堡等防御工事,清军攻打皮岛时,朝鲜应出兵、出战船协助。另外,倡议败盟的几个罪魁要交给清人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