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一日,皇太极与代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石廷柱,岳托,代善次子硕托先行班师回国。李倧率众臣出城十里外跪送,回到王京汉阳后,与崔鸣吉先是大笑,庆幸三千里江山完整无缺,尔后就失声痛哭,为两位王子将入清国作为人质。千百年来,这个族群就是这样欢乐悲伤兼而有之,除去被汉唐和蒙古征服愿做属国,对辽、金,他们均节节抵抗,称臣可以,但必须给点便宜,恩赏一块土地,不然就躲进江华岛负隅顽抗。对于明朝,他们趁元帝国将亡,举兵北伐,夺取了鸭绿江以东原属渤海国的土地,这块土地约占朝鲜的四分之一,然后主动向朱元璋称臣纳贡,请求册封。朱元璋给予恩准,并将高丽国赐名为朝鲜,渤海国的原住民女真人和后来的蒙古人一部分被杀,一部分被赶走,一部分被同化,形成了朝鲜至今的疆域。此后他们频繁向明朝进贡,诸如山参、貂皮等等,而明朝每次都慷慨地给与回馈,实际上等于变相地把货物高价卖给明朝,以至后来明朝都承受不起了,一次次婉拒,这就是小国的生存之道。
皇太极大军在归途中路经宣州,从此地向西就是与鸭绿江口毗邻的铁山半岛,与半岛一海之隔的是明军盘踞多年的皮岛,这是他的一块心病,回国途中顺便拿下皮岛是他此次进军计划中的一部分,他已同李倧说好,朝鲜将派船只配合作战,不日即将到达。他命硕托、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石廷柱留下来攻岛,自己与代善,岳托等人先行回国了。
硕托、孔有德等领了命令,挥军向铁山进发,一面差人与当地朝鲜官员取得联系,要求他们派向导带路,大军很快到了大海边。皮岛自天启七年毛文龙退守于此,已历十年,岛上军民人数最多时达到三十万众。后来逐渐撤走又有一部分逃离,尚有近二十万人,他们大都与后金有深仇大恨,是抗金最坚决的部分。岛帅总兵沈世魁与孔有德、耿仲明都是故旧,但交情不深,而尚可喜与沈世魁却有不共戴天之仇,沈世魁无故要杀他,他恨透了沈世魁,这次自告奋勇愿为前锋,要亲手抓住沈世魁,将他碎尸万段。
硕托没有看到朝鲜船只,有些失望,决心涉海攻岛,命向岛上发炮轰击,随后将士们踏上海面,这时他们才知道,海水虽然结冰,但冰层很薄,人踩在上面还不至于有危险,战马就很难承受得住了。硕托急写信给皇太极,报说攻岛很难,皇太极回信指责硕托是个笨蛋,命他与牛庄的阿济格换防,由阿济格火速带兵前往朝鲜做为攻岛主帅。阿济格一行马不停蹄到达铁山海岸,这时朝鲜船队驶来了。阿济格与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石廷柱及部将鳌拜、准塔商议,由朝鲜船队从海面向岛上发炮,吸引岛兵的注意力,八旗兵汉兵乘坐当地朝鲜渔船出其不意从侧翼快速登岛,鳌拜、尚可喜为满汉兵前锋。
当天深夜,清兵前锋部队顺利渡过了海峡,从西北方向登上了皮岛,士兵们举起火把,引导主力部队大举登陆。岛上没有城池,有一万多守兵,正把眼睛盯在西南海面的朝鲜兵船上,清军上岛后,抵抗已变得毫无意义,基本就是一场大屠杀。
黎明时分,清军发起了攻击,炮轰过后,尚可喜率部队冲在最前面,他对皮岛很熟悉,一马当先直奔东江署衙,一路上见人就杀,见房子就放一把火,八旗骑兵从两翼实施机动穿插、快速包围,岛兵穷于应付,只有挨打的份。这时他们知道大难临头了,惊慌地叫喊着,一面组织抵抗。但清兵有备而来,军械装备也远胜于守军,他们基本上是被动还击。战斗最激烈的是皮岛衙署,聚集在这里的明军从每一间屋子向外放铳放箭,清兵的弓箭和火器势头更猛。守兵一间屋子被占领又退到另一间屋子抵抗,他们不断被杀死或被活活烧死,人数渐渐减少,从四外赶来增援的守军在八旗兵的铁蹄驱赶下又返身逃走,很快就尸横遍野,溃不成军。尚可喜在署衙前举刀高喊,“沈世魁,混账东西,快出来送死,本王会少割你几刀。你若是个孬种,没本事就学乌龟,从地缝爬到海里去!”沈世魁躲在署衙内,对部将王廷瑞、袁安邦、孙奠邦说,“尚可喜这小子死心塌地投靠建虏,肯定不会饶过本帅,今天咱们弟兄要死个样儿出来,做大明朝的忠臣。”部将们齐声附和,“做大明朝的忠臣!”沈世魁扯起嗓子向外面喊,“尚可喜,无耻的家伙,咱们的账就在这里了结了吧;我不后悔曾经想杀你,只恨天不助大明!你若有种,就让出一块地方你我决斗,我死也无憾。不然,你才是龟儿子,孬种!你敢不敢?”偏房的火势正向署衙正厅蔓延,其他房间的守兵都相继退到这里,外面的尚可喜确切地听出沈世魁的声音从正厅发出,命铳枪兵集中火力向这间屋子乱射。正厅里的声音逐渐平息下去,尚可喜刀砍脚踹破开大门,与士兵们冲进去。厅内浓烟滚滚,守军全都倒在地上,非死即伤。有几个活着的人在不停地咳嗽,尚可喜用刀尖指着他们,他们向尚可喜央求,“看在曾经一起服役的份上,给我等一个痛快。”尚可喜问他们,“沈世魁在哪?”一个伤兵向一具头部中弹的尸体指了指,尚可喜走过把沈世魁的人头砍下拎在手里,命手下给那些伤兵每人致命一刀,以免他们受罪。这时火势已窜到房梁,不断有燃烧着的木板掉下来,他们不得不退出去。
天色已经大亮,尚可喜环顾四野,岛上所有的房屋都被点燃,一片火海浓烟,八旗兵和孔有德、耿仲明的汉军已把岛上的男丁杀尽,分别驱赶着哭哭啼啼的妇孺老幼向已被烧塌的署衙集中,经清点,共杀沈世魁兵及以下男丁四万余人,俘获十余万妇孺。这些妇孺将被带回辽东,分配到各旗做奴隶。至此,明朝,也就是毛文龙在东江打造的最后一个据点被拔除。
二十八日,多尔衮、豪格、多铎、杜度率领的左路军回国,驮着辎重给养的轮换马匹和骆驼,换上了从朝鲜抢来的财物--朝鲜王京的全部家当,随行的还有太子李溰,次子李淏及五十万朝鲜俘虏,他们将去满洲做苦工。大军离开汉城,李倧到昌陵送行,父子离别之际,相对垂泪,百官上下,一起号哭。最受震动的是朝鲜民众,以前他们从没把女真当做一个令人敬畏的邻居,也从没被他们完全征服过,在他们的口中和史料里,只谦卑地提起过汉人和蒙古人,至于契丹人、女真人,不过是些生番夷狄,一群尚未开化的野蛮人,甚至还曾一度被他们统治过。现在的事实,如此残酷,这些征服者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其中的四大贝勒“贵荣哥--代善”、“阿之拒--阿敏”、“亡可退--莽古尔泰”、“红歹--皇太极”,他们看到了两位,而凶神“红歹”已当了皇上。他们也看到了传奇将领“要土”--岳托,此时正因莽古济谋逆案受牵连接受审查,降职录用。当“九王”多尔衮在队伍里出现,再次引起了轰动,此前都说这位曾是汗位继承人的“九王”在望月峰被朝鲜兵枪杀了,而今他意气风发、精神抖擞,活蹦乱跳地进入众人的视线,不能不说是一件令朝鲜人称奇的事。神话破灭了,连同千百年来以口口相传建立起来的优越感和自信心由此崩坍,他们看到的只是,国王的两个儿子在马车里痛哭流涕和五十万俘虏的浩荡行进,队伍里没有一个人敢反抗、逃跑或提出某种诉求的,只要清兵吼一声,“快走,不听话就在你肚子上来一刀!”众人马上就像羊群一样肩背或头顶着包裹行囊跑步前行。整个朝鲜一片哀伤,道路两旁的民众更是沮丧,他们不知道清人怎样破解了高丽人曾示人以勇猛无畏的秘诀,窥透了他们最敏感的穴道并紧紧抓住它,他们不能不哭。
还有两天就到二月了,王京已沐浴到春风的吹拂,再过一个月,漫山遍野的金达莱花就要开放,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对他们来说,却是个无尽的耻辱和屈辱的时节,让他们感伤落泪、终身难忘。
八旗大军押着俘虏在回国的路上缓缓移动,李倧听到了民众的抱怨,说国王无能,让朝鲜蒙受了奇耻大辱。他对文武百官说,“不对!这不是女真,是女真人、蒙古人和不知廉耻的汉人帮凶联合征服了朝鲜!”
史官们正用颤抖的笔写下丙子年,仁祖十四年,清兵入犯的详细过程,听到国王的话,又将此句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