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听到一个好消息：张献忠在谷城复叛、曹操等十三家起兵响应，官军正在追捕！他跳起来了，真的像鹰在飞，他扬起双臂翅膀一样上下煽动着，连说要东山再起，重聚人马，去与张献忠会合。他还要把腰鼓队再建立起来，让这鼓声把明朝的神经摧垮。
他在富水关召集了近千名义军，誓师出山。虽然去掉举旗的仪仗和二百人的腰鼓队，能参加战斗的只有几百人，但他信心十足，他相信只要“闯”旗一出，腰鼓声响起来，失散的义军和活不下去的饥民就会从四面八方跑来，他的队伍将成十倍几十倍的增加。他的队伍大张旗鼓地行进，腰鼓声就如号角，他要告诉世人，义军还在，李自成还在！这也有坏处，容易暴露行踪，官军会随时调兵循着鼓声前来围剿。他很坚定，知道不这样就没有声势，无法扩大影响，他愿意冒这个险，在死里求生存，这是他从追随高迎祥造反那天起就一直奉行的信念。
腰鼓声动地，“闯”旗在空中飘扬，失散的义军、活不下去的饥民纷纷加入他的队伍，那不是人流，是潮水涌来，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
州县官员们听到腰鼓声，惊慌失色，急向上司报告，“李自成没死，他们又敲小鼓了！”
自成军由商洛山南出武关，进入湖广，在郧西县城受阻，陕西总督郑崇俭督率总兵贺人龙前来增援，经过苦战，自成损失了一半人马，终于在谷城以西武当山脚下遇见了献忠的义军大队。他没想到，献忠对他却没有好脸色，自两人在凤阳发生不快，已成了冤家，要不是高迎祥两头兼顾，他们早就是势不两立的仇人了。自成主动来找献忠，是从共同反明的大局着想，当然也有些跟着沾光的意思，听说敬轩变模样了，成了三只眼，他还想着跟他开开玩笑，以此缓和一下僵持的气氛。献忠根本就不想见他，叫他原地待命。这种发号施令的口气，等于把他当做一支倾心来归却不受欢迎的落魄的穷哥们，不甘人下的自成如何忍受得了。现在的张献忠，已是兵强马壮，队伍发展到近三十万众，旌旗十里，兵器装备应有尽有，听说自成勉勉强强凑到了一万兵马、中途又损失了大半，余下的几千人反倒敲着小鼓来这里跟他摆谱，他十分鄙视，要叫他清醒清醒，认清自己的实力，他要好好奚落他一番。两个人都是枭雄，且都年轻气盛，自成受了羞辱，又走投无路，不由得哀叹一山难容二虎，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而张献忠正琢磨着怎样把他卖给官军、从他身上能捞多少银子，仅仅因为手下人多不同意，且出卖朋友是江湖上的大忌，会留下骂名，他才打消了这种念头。但他一直没改变对自成的冷淡，希望他最好能知趣地自己离开。自成觉出来了，去老回回马守应营中倾吐苦衷，老回回生出了一份同情，答应借给他一些兵马，让他去别处发展。
李自成拜别了老回回，带着手下人马灰溜溜地离开了张献忠的大队，去陕、鄂、川边境一带立足，他打算在那儿竖起李闯王的大旗，以激荡的腰鼓声吸引饥民。
熊文灿闻听张献忠复叛，顿感无地自容，面红耳赤地调左良玉和副将罗岱领兵火速赶往谷城平叛。献忠刚刚攻占了房县并杀死知县郝景春、守备杨道选，大军行进在房县以西，听说官军来追，立刻进入罗睺山中布下埋伏，命殿后的刘文秀佯装败退，诱官军进山。左良玉、罗岱昼夜追赶，罗岱一马当先，抢先进入罗睺山。结果中了埋伏，被献忠打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罗岱被俘，左良玉扔掉头盔，扮成小校的模样披头散发仓皇逃走，所带辎重全部丢弃。
罗睺山兵败，京师言官们都把愤怒发泄到熊文灿身上，纷纷向崇祯进言，事情全坏在此人的招抚政策上。崇祯大怒，下旨将熊文灿逮京入狱，愤然处死，左良玉临阵脱逃，降职三级。又调孙传庭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防止张献忠北上及清军再次来袭。孙传庭接到圣旨，感觉指令不甚明确，到底叫他防御贼寇还是清军？他上疏要求谒见崇祯，他有许多话要说。杨嗣昌对孙传庭十分厌恶，说这个人性情古怪，总是挑刺，扣下上疏不予转达。孙传庭得不到回音，倍觉郁闷，以有病辞职相要挟。杨嗣昌更生气了，向崇祯告说，“孙传庭没病装病，一到国家用人之际就找借口，除了生擒高迎祥以外不见寸功，说到底他是怕清兵把他的嫡系部队一锅端了。”崇祯火冒三丈，立即下旨贬孙传庭为平民。他气咻咻地在宫中转来转去，仍难以平息心中的愤怒，“武将不出战，动辄装病，上次他就说耳朵聋了，什么也听不见了。啊，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命锦衣卫将孙传庭逮京下狱，对其无限期审查。随后他派杨嗣昌亲自去湖广，节制七省兵马，赐他尚方剑，并宣布“剿饷”结束，另增“练饷”，以此对贼寇展开更大规模的全面彻底的围剿。
杨嗣昌奉旨到了湖广襄阳，与监军刘元斌召集会议，决定由湖广总督方孔昭、戴罪总兵左良玉、总兵陈洪范、张任学以下共十万官兵分路攻打张献忠和老回回。张献忠不想同官军正面交锋，试图分兵向河南、四川、陕西方向突围，他发现各要道险隘皆有重兵把守后，又收拢兵力拼死杀向四川。一月，义军在寒风中挺近，突遇左良玉军袭击，损失惨重，献忠仍不改初衷，继续向四川挺进，又受到郑崇俭和左良玉军的双重夹攻，回逃的路上，接连受到湖广军张应元、潘之凤，川军张令、方国安，陕军贺人龙、李国奇的围追堵截，一部分战死，一部分被打散，残兵退入湖广、四川、陕西交界的兴安、归州一带山中苟然残喘。随后左良玉、陈洪范和各路官军开始围山，意图把张献忠困死。
张献忠有的是农民式的狡猾，在绝望中又玩弄起鬼把戏。他知道官军山头林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如四川巡抚卲捷春就不愿在他的地盘燃起战火。他决定从左良玉和杨嗣昌之间的恩怨上突破，派部下携带重金并一封信去见左良玉。信上说，“张献忠的价值所在，即是将军的价值所在。将军所部多杀掠而杨阁部专事猜疑。若无献忠，即公灭不久之日。”左良玉陷入沉思，想到皇上几次差点要他的命，都是杨嗣昌说了坏话，他确是在利用自己。他觉得张献忠说的是肺腑之言，将礼物收下后，只虚张声势，就是不动手。献忠打开了这道缺口，加紧收容溃散的部队，悄悄溜出兴安，与曹操等部会合。
杨嗣昌踌躇满志，张献忠已被他困在大山里了，他为自己的“四正六隅”计划正顺利进行得意万状。但这位官二代只是理论上能横行一时，缺少的是带兵经验，此时的明军，一盘散沙，总督之令不能行于将帅，将帅之令不能行于士卒。上下间互相倾轧，同床异梦，左良玉对给他的处分一直耿耿于怀，有意私纵张献忠逃走。张献忠、曹操乘这机会从巴雾河突破，由鱼渡溪渡江，转移到万顷山安营。杨嗣昌檄令卲捷春守住夔门，其他川楚交界的三十二隘口和大宁、大昌尽可放弃，以诱贼寇进入，然后加以聚歼。卲捷春想到的是杨嗣昌的奸诈，对卢象升、孙传庭玩弄的把戏最后对其落井下石，怀疑这位杨阁部是要以失地罪陷他于囹圄，因此不听命令，反而派部将杨茂选和覃思岱卖力把守三十二隘口，叫他找不到借口。杨、覃二将却是一对冤家，覃思岱想拱倒杨茂选，向卲捷春举报，说杨茂选暗通张献忠。卲捷春怒将杨茂选斩首，挑着首级威吓杨的部下，部下们真被吓得四散奔逃了。张献忠乘机攻下新宁、大竹，击败湖广军张应元，杀死副将潘之凤，再下大昌，进军开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