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汪乔年已进驻襄城,准备与左良玉遥相呼应,互为犄角之势。自成更生气了,留下部分兵力围困左良玉,率大队人马回军进击襄城,此时汪乔年的布防尚没到位,自成乘势出击,汪乔年猝不及防,一角被突破,驻防城外的郑嘉栋被击溃,贺人龙、牛成虎见势不妙,仓皇逃走。汪乔年成了孤军,凭城坚守,自成命义军在城下挖洞,用火药炸毁城墙,攻入城内,汪乔年被生擒,同时,还顺手逮住了叛将闯塌天李万庆。李万庆是在义军最困难的时候变节投明的,被任命为副将,家乡父老也都跟着沾了光,自成命将他和汪乔年一同斩首。临刑,汪乔年狂笑一声,向李自成大喊,“闯贼,你的末日就要到了,本部堂已将你家祖坟刨了个底朝天!”
自成怒斩了汪乔年、李万庆,又率军重新围困开封。此时已是温暖的四月,开封城内的牡丹花姹紫嫣红,怒然开放,空气中到处是花香,但城内的人们已没有这种赏花的闲情雅致,正笼罩在愁云之中。自成采取围点打援,将各路援军一一击溃,杨文岳一路受阻,不能前行,城中人开始进入坐守待毙的噩梦般的日日夜夜。
汪乔年战死的消息传到京师,崇祯为他痛哭一场并做了祭奠,这时他想到了一直押在狱中的孙传庭,不得不重新起用他,放他出来封为兵部侍郎,命他总督陕西,接替汪乔年的职位。他一直瞅孙传庭有气,此举也是万般无奈没有选择的选择。他又把喜欢多嘴多舌同样押在狱中的前兵部尚书侯恂放出来,让他监督河南、河北、山东、湖广诸路援军,又催令督师丁启睿、总督杨文岳、加紧向自成军施压。
丁启睿会集了杨文岳,率总兵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调集在中原地区的所有明军齐头并进,直逼开封。
自成的探马报告,明援军正在朱仙镇一带集结。自成以一部分兵力继续围困开封,派精明的张鼐假装左良玉的军队告知开封守军,没有命令不可擅自出城,以此破坏守军与援军间的配合,然后自率中军大队疾驰朱仙镇,准备在这里打一场伏击战。由刘宗敏、田见秀,李过在近百里战线设下伏兵,各交通要道都挖起深沟长壕,等待明军的辎重车队的到来和溃兵自投罗网。
朱仙镇的明军大帐,将帅们为作战方案进行着激烈的讨论,左良玉提出缓进、步步为营,虎大威提出急进、速战速决,督师丁启睿身负救开封之责,自然主张急进,他以不容置喙的口气命令三军并肩前行,相互策应。官民双方开始了激战,自成命手下用炮火猛轰虎大威一军,迫其后退,率主力部队逼围向左良玉军。左良玉知道自成最恨的是他,不顾了友军,拔营就跑,带着从义军那里抢来的金银珠宝一气狂奔八十里,进入义军的伏击阵地。到了这里他才发现,到处是纵横交错的深沟,沟深沟宽各十六尺,战马不能通过。前有刘宗敏所部箭矢阻击,后有自成大队人马追来,将士们纷纷弃了马匹跳进沟里再爬上来,他们的身影恰好成了箭靶子,霎时间死伤累累。左良玉扔下抢来的金银珠宝和粮草辎重,率残兵杀出重围,逃往襄阳。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危急时刻,绝不做舍命不舍财的蠢事,只要保命什么都能放弃。他的率先逃走,使丁启睿右翼出现了缺口,虎大威顶不住义军的蜂拥推进,官兵阵地出现了混乱,丁启睿面对义军洪流,只得狼狈撤退,慌急中连崇祯颁给他的敕书、尚方剑及印信也丢弃了。自成的马队在后狂追,一直追出四百余里,俘获了数万俘虏及骡马七千余匹。
自成出了一口恶气,又回师加强对开封的围攻,每天安排人马轮番攻城,高名衡、陈永福率了文武将兵,在城上多方死守。义军炮声如雷,矢石如雨,一连急攻了二十余天。外面的几路来援官军,都被杀退或阻截,开封城日益陷于孤立。城中的军民和从各县来此避难的民众,加起来将近百万,粮草坐吃山空,一日比一日减少,成了最大问题。朱恭枵不得不把府中的存粮全数发出来赈济兵民。这些粮食很快就吃光了,他又逼令各富户人家交出存粮,每日按人均分配。不出数天,富家的存粮也告罄,他再派出兵勇挨户搜查,把所有民间的余存都搜了个遍。接下来开始杀马,以及牛羊、鸡犬,直至捉起猫和老鼠,捉昆虫吃。这些生灵也吃光了,军民又啃树皮,吃树叶,凡羊袍、皮靴、皮箱、马鞍之类,也都煮熟果腹。街头上,有眼尖的人看到马粪中有蛆,也竞相捡拾,拿回家饲养,一碗粪蛆可卖一串铜钱。到了中秋,开始了可怕的人相食,由最初的强者食弱者,壮年食幼儿,到后来,连自家亲人都开始吃起来。死了人的人家都不敢声张,听到哭声,左邻右舍就会拎着家什破门而入,不由分说把尸体零刀碎割拿回家去扔进锅里煮熟充饥。守城的兵勇也有自己的活法,他们盯上了难民,把人杀了后,砍下头颅,把身体吃掉,再提了首级向当官的报功,说是贼兵。到了九月,天见凉了,秋风吹来,城中满目的断肢残臂和累累白骨,夹着随风飘荡的头发,景象如同地狱。一些饥民还把已被丢弃的人骨拿回家再煮一遍,抠出些骨髓熬汤喝,直到一点油水也没有了才一脸悯惜地扔掉。黄昏时分,尤其在夜晚,满城闪着磷光,萤火虫般游荡,人们都不敢出门,连睡觉都噩梦连连。周王及高名衡、陈永福一班文武官员,除了死守,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即使这样,开封军民仍顽强坚守,没有一个人出城投降。自成不由得使劲地挠头,这是他万般无奈时的习惯动作。照他的预想,百万大军围困开封,城中军民最多也就坚持一两个月,现在已半年过去了,他不由得向谋士牛金星等人说,“明朝要都这样,真是牢不可破了。”牛金星说,“大王,明朝官员要都像周王朱恭枵,种田人就不会造反了。”自成点点头,“这是个例,周王这老家伙在气我。”
丁启睿行动的迟缓和表现出的懦怯让崇祯又气又恨,严令这个胆小鬼加紧解救开封军民,又命新任河南巡按王汉、监军御史王燮领兵进援开封,会同督师丁启睿克期进战。自成围兵日久,迟迟不能攻下省城,属下人马也多有倦怠,渐渐失去了信心,而各路官军仍在向河南源源开进,长此下去,一旦援军云集,难免又是腹背受敌。因此他心情不免焦躁,每日力催将士们拼命攻打,仍不见效果。他召集众谋士开会,让各位献计献策,宋献策提出,开封防守坚固,军民一心,一时很难攻下,我军攻城数月,损兵折将,一味硬拼,并非上策,不如换一种战法。自成问他,“用什么战法?”宋献策说,“开封地近黄河,还不是现成的,与其让河水白流,不如把黄河大堤掘开,放水灌城,量他朱恭枵纵有千般雄心也阻挡不住。”自成的鹰眼亮起来,“如此甚好,军师真乃神人。就请先生详细指教。”宋献策说,“光是决堤放水也是徒劳,况以黄河泛泛之水,放入千里梁园,亦于事无补,依某之见,必叫河水陡涨,方可成功。”自成问,“怎么叫河水陡涨,莫非军师要施法术?”宋献策连连摇晃他那颗小脑袋,“不,不,在下比不得诸葛亮。近看天气,多有乌云,且某见蜻蜓频频低飞、黄河堤岸有鳖挪窝,俱是天降大雨之兆,可派兵去马家口掘堤,伺机炸坝放水。”自成说,“好,本王立刻就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