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军兵发关中,崇祯帝很快得到消息,封孙传庭为兵部尚书,敕尚方剑,总督七省军务,命即刻出关中阻截贼寇。孙传庭左右为难,脸更红了。自郏县柿园之战退守关中,他总结失败的教训,痛感后勤供应是一大难题,而且以往同反民作战施行的分化、瓦解、偷袭等手段都不灵了。他开始认真地把义军当做一个对手,一支真正的军队--从初期的王嘉胤到王自用,从高迎祥到李自成明火执仗敲小鼓的军队。他陷入思考,与李自成的军队做着对比。他的部队有十万人,李自成的农民军至少有六十万,双方的兵员素质很难区分出高下,他手中有炮兵、骑兵,李自成一样也不少,而且数量上远超过他,他的军队是真正的军队,训练有素,李自成的军队同样训练有素,他的优势在哪里?他想扩充军队,时间又不容许,最主要的是没有银子。他愁眉不展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种战车,就是当年老和尚申甫发明的木牛流车,他思忖:若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进,承载力更强一些,装上火炮的话,对付泥腿子军就会容易一些。“这是劣势中的唯一优势,但是,就目前的形势,更适于防守。”他告诉自己,开始设计制造战车,并把这种车命名为“火车。”车体里外都包上铁片,前有挡板,掩护弓箭手射击,车厢里再装些干柴硝磺,进攻或防守时可点火阻击敌兵马队。此时陕西的士绅正上疏指责他玩寇糜饷,他全然不予理会,共打造出两万辆“火车”,组建起一个火车营,命总兵白广恩统领,加紧训练。
盛夏时节,自成军进占了汝州、洛阳,崇祯一再下旨催促孙传庭出兵。孙传庭圣命难违,给河南总兵陈永福发檄,相约两军在洛阳会合,又调陕西巡抚冯师孔率甘肃总兵马爌,四川总兵秦翼明出兵商洛做为策应,命左良玉自九江北上,从后夹击李自成,自领总兵白广恩、高杰推着火车,以总兵牛成虎、副将卢祖光为先锋,十万大军东出潼关,与自成军一决雄雌。
自成的正面是孙传庭和陈永福的军队,左侧为马爌和秦翼明的军队,身后是左良玉的军队,三支军队加在一起约有四十万。自成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知道,义军真正的对手是孙传庭,其他两路官军都是应付差事,尤其左良玉,只有在官军胜算在握时这只狐狸才肯上前,只要打垮孙传庭,他就会像兔子一样逃走。因此与众谋士们商议,以河南境内连年战乱,一片饥馑的现状,义军应主动后撤,将主力部队集中在郏县至襄城一线,诱敌深入,孙传庭若孤军冒进,战线必然拉得过长,后勤问题就暴露出来了,因而坚持不了多久,他们牢牢记着柿园之战,官军就是这样溃败的。
自成的中军屯驻在襄城,把随军家属安排在大后方唐县,派刘希尧一军往内乡阻击马爌、秦翼明所部官军,由贺锦兵出阌乡正面迎敌,诱孙传庭军深入河南腹地。
义军放弃潼关至郏县地带,这一带成了真空,孙传庭军轻松进入洛阳,与陈永福军在此会合。贺锦佯装败退,引孙传庭部队向前推进。牛成虎围攻汝州,守卫汝州的都尉李养纯势单力薄,被迫投降。孙传庭任命他为参将,拨属高杰麾下,并向他许诺,日后立功,即奏请朝廷封赏提拔。李养纯是个农民,成为官军将领,不由得感激涕零,把自成的兵力部署和盘托出,不仅道出了自成中军屯驻襄城,家属安排在唐县,还告知孙传庭,六政府地方官员多集中在宝丰县城。孙传庭立即采取突袭行动,派副将李俊率兵进攻宝丰,高杰率骑兵远攻唐县,自己与牛成虎从中策应,使自成首尾不能相顾。李俊、高杰杀进宝丰、唐县,开始了大屠杀,被自成刚刚任命的文武官员和义军家属老幼惨遭毒手。
自成在襄城闻知孙传庭偷袭宝丰、唐县,尽杀文武官员和诸将家属,悲愤不已,亲率三军前往汝州与孙传庭决战。双方在郏县展开激烈搏杀,孙传庭命白广恩推出“火车”,官军士兵借“火车”掩护,铳枪弓箭雨点般射向自成军,自成的马队无法近前,步卒损失惨重。官军“火车”步步推进,自成军大败,官军骑兵乘势冲出,果毅将军谢君友被生擒,李双喜落荒而逃。自成率大队逃回襄城,官军逼近襄城,左良玉得知孙传庭获胜,加快了进军步伐赶来助战。局势骤然变化,农民军人心动摇,一些士兵在夜晚偷偷开了小差,逃回家乡,自成陷入深深的焦虑和绝望之中。众谋士纷纷开动脑筋,为自成排忧解难,宋献策的脑子转得最快,他想到了柿园之战的大雨,把此事提出来,信誓旦旦盼着能有天助。自成如赌徒般下了决心,严令全军坚守,等着大雨再次降临。
三日后,天空果然阴云聚集,乌云从远方滚滚而来,随着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远近的天地都发出回响。这场大雨一连下了七天,在城外露宿的官军浸泡在泥水中,行动受阻,后方的运粮车陷于泥泞中,无法前行。官军出现了断粮,孙传庭最担心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不由得昂天长叹,大势已去。自成在城上,却高兴得惊呼乱叫,命令腰鼓队在雨中敲鼓,气那些官军。城下的孙传庭愁眉苦脸,雨水淌在两颊如泪水横流,他悲愤地令全军后撤,攻取义军防守相对薄弱的郏县夺些粮草。此时破败的郏县同河南其它州县一样,只是一座空城,官军攻入郏县的全部所得仅是三百匹骡马,狼多肉少,很快就被分食一空。大雨刚停,自成就向孙传庭下了战书,约定第二天辰时双方决战,以此吸引住官军,却于当夜派刘宗敏率一万精骑从小路抄到陕西军后方白沙一带,切断官军粮道。
孙传庭的部队饥肠辘辘,已经挺不住了,士兵们怨声载道,军心浮动,孙传庭再次看到了柿园之战先胜后败场景的复现,他决定亲自带兵取粮,命陈永福原地驻守,自率陕西军分两路回师。他们刚走,陈永福的河南兵就不干了,骂骂咧咧,“好小子,你带人跑了,让俺们当替死鬼。谁也不是后娘养的,俺也跑!”他们紧跟在陕西兵后面,孙传庭走得快些,他们也走得快些。陈永福喝止不住,抽出宝剑砍杀了几名将兵,依然控制不住士兵的骚乱。李自成抓住这机会,迅速发起攻击,步骑兵齐出,排山倒海般杀过去。殿后的左良玉慌了,率军就跑,引得陈永福也跟着跑,连带着孙传庭的军队一起逃跑,自成军在后穷追。三路官军一直逃到南阳才反应过来:他们是来剿贼的,何时角色互换了!孙传庭立即命各军抖擞起精神,摆开阵势回击贼寇,双方在此展开了大会战。官军推出“火车”来攻,义军阵地共分五重,第一重是饥民,各发短刀消耗官军,第二重是步兵,第三重是骑兵,第四重是中营精骑,第五重是炮队。官军杀过来,连续突破了三重阵地,与第四重的义军精骑展开了鏖战,双方人喊马嘶,厮杀成一团。这场面同当年高迎祥被围盩厔黑水峪的情形正相反,当时义军没有粮吃,体力渐至虚弱,现在是农民军饱餐战饭,体力充沛越战越勇,腹中无粮的官军气喘吁吁,体力逐渐下降,白广恩的火车营首先支持不住,弃了“火车”就朝西跑,陈永福的部队受了感染,也跟着跑,左良玉见败局已定,跑得比谁都快,掉头朝湖广方向狂奔。剩下孙传庭和高杰、牛成虎的陕西兵,拼死杀开一条血路,向洛阳一带撤退,一直逃回陕西。自成指挥大军分路追击,由田见秀南下追左良玉,刘宗敏、左金王贺锦向西追杀马爌、秦翼明,李过率兵追孙传庭、高杰直至孟津县,官军折损失四万余人,丢下的兵器辎重有数十万,再也没有力量跟义军作战了。
孙传庭逃回关中,望着属下们的凋零景象,清点过家底,寥寥无几,他痛不欲生,急将败报发往京师,决定以死谢罪,被部下拼死劝阻。他痛哭了一场,率残兵一路退往潼关,眼看着自成军占领了关中。
随后自成进围潼关。孙传庭山穷水尽,只能做最后一搏了,他在城头上听着越来越近的小鼓声,看着农民军连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旌旗,瑟瑟的秋风击打在面颊上,他的脸越来越红。他悟出来了,这不是二百人的小鼓队,而是五百人的小鼓队,他第一次感到了小鼓队的可怕,泥腿子军队终于强大起来了,他感叹那里面有许多人是官军士兵。此时他身边的将兵,更是惊弓之鸟,已经没有胆魄跟义军交战,义军攻上来,他们随时准备缴械投降。
潼关被轻松攻破,总兵高杰逃往山西,白广恩逃往甘肃,孙传庭又撤到渭南。自成军步步紧逼,小鼓队声声震耳,孙传庭决心拼死一战,命令大开城门,冲出去与李自成做最后的搏杀,在数十万义军面前,如同飞蛾扑火,监军兵备副使乔迁高、随营教授许嗣复先后战死,孙传庭也多处受伤。漫山遍野的农民军边冲杀边高喊,“大王有令,有擒得孙传庭者,赏银十万两,授权将军!”孙传庭清楚地看见了这些农民的面容,他们一双双闪着仇恨甚至是冒火的眼睛,手中分明举着刀剑兵器而不再是镰刀锄头,他发出像大哭似的大笑兼冷笑狞笑,扔掉长刀,拔出佩剑,朝脖子上尽全力一抹,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栽倒在地。上万名农民军冲上来,朝他的尸体发疯般乱砍乱剁,直到把他剁成肉酱。
自成赶来,亲手砍下孙传庭血肉模糊的人头,设了灵堂告慰高迎祥和那些惨死的义军,在舅王灵位前,他激动得大哭,好像看到了高迎祥就在他的泪眼中跳动,无数的义军将士、家属及腰鼓队的英魂围绕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