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住明军,消耗明军,再把锋芒藏起来,给了崇祯一个错觉,把注意力集中在反民身上,皇太极为自己的表演而得意。此次阿巴泰掠回的人口,此前四次入关及从皮岛、朝鲜掳回的人口,辽西、登莱等地回归的人口,累计超过了一百五十万,加上辽东人口的自然增长,关外人口总数又回到明万历年间的四百万左右,又有蒙古的加盟,朝鲜做为稳固的后方,清军全面进攻明朝的条件已然成熟。众贝勒大臣纷纷上疏要求进攻北京,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皇太极不为所动,他忌惮的是李自成的农民军,此前他多次派兵进关策应义军,都是为了消耗明朝,如今明朝江河日下,他又把农民军做为假想敌。从目前的形势看,李自成推翻明朝只是时间问题,此时若冒然进关,他不但要同明朝作战,还要同义军作战,实际上就是同全体汉人作战,这又将是宋金百年之战的翻版,想想就不寒而栗。他可不愿这样,他的图谋是,怎样以人口占少数的满洲人,寻求一条抵抗力最小流血最少的多快好省的路径巧取明朝江山,他脑子里谋划的是这个。在朝会上,他反复说,“明朝这座大厦已是灯残油尽,气数指日可数,趁虚而入,看似轻松,结果是先跟明朝打,再跟农民军打,跟残明势力打,战争将茫茫无尽头。如我朝坐视不动,让李自成先进北京,那么就只有一个敌人--农民军。接下来以为明朝复仇之名出师,将事半功倍。李闯王成了杀死崇祯的罪魁,我朝仗义出师,群龙无首的残明必然站在清朝一方,为我所用。那时候,扫平中原的梦想就会变成现实。各位贝勒臣工好好酝酿一下,这是不是最佳和最明朗可行的方案?”
众贝勒群臣相互嘀咕了一阵,齐声说,“皇上高瞻远瞩,臣等附议。”
皇太极不急于进关,还有一个原因,宸妃的病逝一直影响着他的身体状况,他的精力较以前明显不足,不见了以往争强好胜的雄风,老成多了,他需要静养。虽然这对他来说很困难,他一颗锐意进取的心一直在强烈地跳动,脑子也不休息,其机敏心细,活像一个年老色衰仍勤勉算计的威严的老太太--就他此时的模样来说。他把注意力放在汉军八旗的扩建上,对满汉贡生的选拔上,对红夷大炮的制造改进上。这年,孔有德、石廷柱已造出重三千六百斤的红夷大炮,射程和威力都已超过了明朝,他将此炮命名为“神威大将军”,这些大炮将在进关后发挥作用。另一方面,他密切注视着明朝与农民军的形势发展,他在明京师及京畿安插有情报人员,从长城外到盛京的一千多里距离,已经由专事传递消息的快马踏出了一条光滑的小道。有时他迷迷糊糊地听取范文程和洪承畴汇报明朝的国库报告,增饷数据。这些数据都在表明,处于亏空状态下的明朝,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然而他的健康状况始终不见好转,时好时坏,有时甚至不断恶化。他开始胡思乱想,想起了莽古尔泰,想起了德格类,彼此的症状颇有些相似。他问御医,这不是家族病?他可不信那些跳大神的萨满,生了病的贝勒杜度就是在萨满的歌舞祈祷声中不治而死的,他恨不得把他们全都赶走,甚至把他们都杀了。他虔信起佛教,通过蒙古人与西藏上层也有了接触,开始焚香,崇拜偶像。他还在城内走走,散散步,查看一下民情,有时又带人去林中围猎。但他一出城就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宸妃的坟冢就在地载门外五里,他每次经过那里都不免情绪波动,去坟前痛哭一场。虽然理性心理常常告诉他:刚强一些,天之生朕,本为抚世安民,千万不要学那个没出息的唐玄宗,及至商纣王、周幽王,失去了宸妃,朕不是还有十四份爱情吗?他发誓,从今日起排遣一切世俗杂念,务以江山社稷为重。
但失恋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他围猎不到半天就心生悲愁,不得不返回皇宫。
一天晚上,他做了个噩梦,一群怨鬼来撕咬他,他醒来后,问自己,“难道是我错杀了人,做了悖天之事,受了天谴?”
他想起了一件事。八旗兵第三次入关时,多尔衮从山西掳回一部分汉民,这些汉民很不老实,中途发生多起逃亡事件,他下令把他们强行驱赶到“拖克索”官庄从事繁重劳动,一部分人分给满人和蒙古人家当包衣。这些人看到各地来的汉人,有的做了官,有的成为自由民,而他们却成为奴隶,为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平。当他们发现包衣奴隶中也有满人和蒙古人,都是因犯了罪或受株连的家属,即开始联络他们。在山西一带,很早就有个秘密结社组织“善友会”,以反抗明朝,扶危济困为宗旨,这些奴隶中就有善友会成员。他们在辽东又组织起“善友会”,成员渐渐发展到两千多人,遍布镶白旗、镶黄旗、镶红旗和正蓝旗,其中的头目李国良、康养民是镶红旗佐领济马护家的包衣,手下还有一些蒙古人和满人包衣,他们身处社会最底层,俱都憎恨旗主,共同的命运把他们联合起来。但在频繁的活动中由于不小心,被济马护的妻子发现,出告官府,把他们逮起来了。刑部公告以“善友邪教,左道惑众,潜怀异心,予以取缔。”将李国良和康养民几名头领处死,强令善友会解散,声言“再有倡乱者,杀无赦!”善友会并没有被吓倒,反而在各旗间相互串联,迅速组织起一千多人的示威队伍,举着标语齐聚大清门前,抗议朝廷“不分邪正黑白而概行禁革。”他们高呼“善友无罪!”要求宽温仁圣皇帝收回成命,出钱抚恤善友。奴隶们要造反,皇太极勃然大怒,下令八旗军出兵镇压,又将镶白旗善友三人,镶黄旗、镶红旗、正蓝旗善友各一人逮捕正法,抓走了一百多人。
“我杀错了吗,这些可怜的人啊,难道不该把他们抓起来吗?”皇太极问自己。他得出的结论是,确是过分了。由此他下了一道旨意,大赦天下,释放被抓的善友会成员,让他们与一些满人、蒙古包衣成为自由民,他感觉精神好了一些,觉得佛学的说教确是很灵验。过了些天,他又觉得有一群鬼魂缠着他,让他神情恍惚,他看到了莽古尔泰和德格类的影子,传旨将被降为庶人的莽古尔泰六个儿子及德格类子邓什库恢复旗籍,还是感觉没能完全打动佛祖,因为有一个女人的魅影总是挥之不去,他走到哪就跟到哪。他悟出来了,这是哈达公主莽古济,他下令剐了她五百刀,虽然没到三百刀莽古济就絶气身亡,但一个女人如何能挺住零刀碎剐,他觉得自己过于残忍了,而豪格又杀了自己的福晋哈达公主的大女儿纳喇氏,这笔孽债都要算在他身上。还有,岳托的大福晋,为什么要为夫君殉葬,不是在以委婉的方式对他做出女人式的抗议吗?他的心灵涌出了一种宗教似的忏悔和自责,为莽古济焚香祈祷,为她的两个女儿做法事,安慰她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