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后,一位白发女人正在远处望着他,是周皇后,她从太监那里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和臣工们的抱怨声,凭着多年的夫妻,她也看出了崇祯的性格有些迥异;他五岁丧母,十岁丧父,是一副孤儿性格,这种性格就是总希望别人同情他可怜他,他却从不想到去体谅别人可怜别人,不考虑他人的感受,因而异常冷漠,总之,他从不会换位思考。周皇后相信这是他性格上的缺陷导致了人心的涣散,她决定冒死忠告皇上,哪怕引起皇上震怒,哪怕处她磔刑!她要让皇上知道,大明江山不是他朱家一姓的江山,还有后妃和臣子们的一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在罪己诏中竭力要说明这一点,而对自己却没有丝毫的认识,只强调臣子们不尽心尽力,如今臣子们是这样一种心态,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她想告诉他,促他猛醒。
天黑下来,崇祯下了山,周皇后迎他到乾清宫,夫妻俩对坐,周皇后说,“皇上,孙传庭战死了,臣工们议论纷纷,为什么没给抚恤,臣妾也不明白?”崇祯淡然告诉他,“孙传庭这个人很可恨,找不到他的尸体,朕不会贸然对他祭奠,洪承畴不是出了笑话吗。”周皇后说,“臣妾觉得这好像不妥,孙传庭是一代名将,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会诈死,欺骗朝廷呢?”崇祯说,“他以前就装过病,糊弄朕。”周皇后稍事停顿,又提到卢象升,“卢督师是八个月以后才追加荫封的吧,这在官民中影响很不好,若臣民把这两件事联想起来,影响不是更不好?”崇祯叹了口气,“爱妃有所不知,人都死了,就算了吧,朕哪有银子恩恤他们哪。如今国库亏空,朝廷在预征十年后的税赋呢,朕有限的帑银一两都不敢动,一旦有急需,势必又是捉襟见肘。朕想,等将来局势好转,国库充盈了,一定对他们加倍补偿。”周皇后表示不置可否,崇祯又说,“爱妃是最知道朕的,朕每天吃的什么,用的什么,还像一个天子吗?真是处处为难哪。”周皇后望着崇祯帝满头的白发,眼里浸满泪水,她尽力不让泪水流出来。周皇后知道皇上的节俭,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提到各地的宗室藩王,劝他对他们动手,“大臣们说得很对,藩王是朝廷一大负担,拖累了朝廷,落入反民之手反而更糟,财产没了,身家性命也都不保,与其迁就他们,让他们为反民提供资金来源,还不如主动为皇上分忧解难,一等局势好转,再加倍给他们补偿,不是更好么?”崇祯说,“朕下不了决心,藩王宗室,那都是皇家的子孙哪。”周皇后说,“臣民只为皇家捐赋,皇家不给一点恩惠于臣民,这不是长久之计吧,皇上为什么不想想黎民的苦难?”崇祯有些激动,“难道朕不是这样想的吗,朕从来都是把天下臣民放在心上!”周皇后也有些激动,“皇上,恕臣妾冒昧,你应注意自己的性格,这十多年来,只想让天下臣民为你分忧,可曾想过,小民都是怎么活的,他们计算着每一天的衣食,柴米油盐,度日如年,可年年加税,层层加税--”她撩衣跪到地上,“臣妾冒死进言,皇上这种性格就是长不大的孩子,一味让天下人可怜你!这很不好,君为民父,应该有君父的胸怀,让臣民感受到皇恩,可惜你不是个有襟怀的君王--是个可怜的苦命的君王。”崇祯的两道白眉毛立起来了,他大吼,“你说什么,朕不是有襟怀的君王,不是明君,而是你经常絮叨的--穷命调!”周皇后连连叩头,“不是,不是。”崇祯跳起来,“大胆,你以为朕不能废掉你,不敢杀你!”他背着手来回走动,回过头来,“说,你听到了什么,听谁说的?”周皇后不敢抬头,“请皇上息怒,这是臣妾心中的一点想法,不曾听人说了什么,也没有人敢向臣妾说些什么。”崇祯想了想,这应该是实话,确也没人敢向她说什么,他的嗓子变得嘶哑了,“朕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头发全白了,你都看不见吗!”周皇后流着泪,抬起头来,“臣妾看得见,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希望皇上白白地空忙一场。”崇祯似乎才发现,他的皇后也是满头白发,她为他操碎了心,他的泪水夺眶而出,拉周皇后起来,与她相拥而泣,“爱妃,你受苦了,朕对不起你。让朕好好想想,其实没有银子,朕又有什么办法啊!”周皇后止住了抽噎,“臣妾还有些金钗首饰,把它捐出去给孙督师抚恤吧。”崇祯摇摇头,“杯水车薪,军队更需要银饷,朕决定动员勋戚臣工捐助,朕要拿出全部的帑银为他们带个头。至于藩王宗室,就靠自觉自愿了。”他抚摸着周皇后的白发,周皇后也抚摸着崇祯的白发,相对流泪,崇祯大喊了一声,“苍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