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又是让我失望的,这所贵族学校和我想象中的学校相去甚远,我很不喜欢这里,尤其讨厌教室里充溢着的女生身上杂乱的香水味,那味道不像母亲身上的清单高雅。但既然是母亲安排的,我也欣然接受。
课堂上,老师讲着各种各样奇妙的东西,他们像电视里的播音员,口若悬河。而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唯一喜欢的一门课是物理几何,我喜欢那位有点像母亲的高挑女老师。她用三角尺在黑板上绘图的样子让我想起母亲的舞姿。其实我没有见过母亲跳舞,但当那些线条在女老师的手下聚成几何图形又散开的时候,我想母亲的舞蹈就该是那个样子,聚合又散开……
“黎解!”耳朵被一种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我茫然地看看四周,大家都在笑,连邻座的男孩,他手里拿着一本打开的漫画,也在笑着看我。
“黎解——请起立!”老师发话了,我感觉莫名其妙,迷茫地站了起来。大家轰然大笑。
“安静!”女老师走到我面前,“请把我刚才讲的质量守衡定律重复一下。”我从未听过这个,只能茫然地摇摇头。
“那请坐吧!但要认真听讲!大家一定要认真听讲!你们的父母把你们送到学校来,是希望你们学习知识的,不是让你们发呆,看漫画书,传小条的……”
她真是一位好老师,别人从未跟我说过这些。出于对她的喜爱,我在书扉上为她画了一幅铅笔素描。我拿着完成的作品骄傲地端详,自认为非常的不错。母亲对于我的画会说些什么呢?我想她一定也是骄傲的,因为他的儿子并未辜负她为他买的那个新画板,他是有些绘画的天分的。
晚上我迫不及待地给母亲展示我的画作,但是母亲连看也没看一眼,推开我说:“好了,知道了。”
虽然不被母亲看好,但我还是发觉,上课时这是一种不错的消遣。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为每一位同学画了一幅肖像画。我尤其喜欢画斜前方的梳马尾辫的女孩儿,并非因为她漂亮,只是因为光线和角度,我喜欢从这一角度去画,上午的阳光,下午的阳光,打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的光影是不同的。我坐在座位上剖析她的脸部结构,我观察到十点一刻的骄阳从教室的第三扇窗斜射过去,她鼻梁的影象正好在她的颧骨上投下扇型的阴影……
“画的很不错!”我的伎俩被发现了。看着那女孩微笑着看我,我有些尴尬,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他的脸红了耶!”旁边的女孩讥笑说。
我更无地自容,只得把头低下。
“给我看看好吗?”
我顺从地把画递给她,连看她一眼都不敢。那女孩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画像,很高兴,并且有种骄傲。
“他画的还真不错。”
“挺像你的。”
她身旁的几个女孩子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送给我吧?”她问。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女孩子愉快地笑了起来,“咯咯咯”的十分好听。
“以后得不到我的允许不许画我!”她发出命令。我眨眨眼,似懂非懂地偷偷看看她又迅速低下,拼命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在操场上抽烟的时候被几个男生围住。
“就是那小子!”其中一个小个子男生尖着嗓子叫到。
“你干吗每天盯住我老婆?小子,不想活了?”一个高瘦男生凶巴巴冲着我嚷,推了我一把。
“大画家!装什么深沉!”一个高大而结实的男孩儿向我冷笑,我手里拿着的画册被他扔上天空,散落了一地。
“老大,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打丫挺的!”另一个瘦高个骂到,比另几个人都凶。
“以后不许瞎画,听见了没有?”那个“老大”又发话了。
我茫然地耸了耸肩。
“嘿,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我的画被撕得粉碎,接着无数的拳头和脚从天上落下来。我抱着头倒在地上,鼻子里溅出一点红色的黏糊的东西。我并没有叫嚷或者呼救,似乎父亲的拳头比他们更硬。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打得无趣便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天好蓝,云彩浮动着一朵一朵飘走,一群鸽子飞过去,末了一只紧紧追赶,却总是被落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凑过来看我,大大的眼睛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不屑而且冷淡。
“你是白痴吗?”朱辰缓缓地说。
我坐起来,木讷地看着她。
朱辰瞪大眼睛盯着我的脸看,“还真是白痴!”再次把我推倒在地上,昂着头走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男厕所走去。我把头伸在厕所水龙头下面冲了冲,流下很多淡红色液体。我抹了抹脸上的水,甩在大玻璃镜子上。镜子里显出一个支离破碎的脸,苍白清瘦,原本很大的眼睛此时更为突出和呆滞。眼角是一些血痕,鼻梁歪在一边,腮上一片淤青,颧骨也正在慢慢变红。我冷冷地一笑,用水泼镜子里那男孩,然而他的眼神依旧忧郁而迷离。我突然觉得那站在我面前的是父亲,他是那样脆弱而忧郁。我对他冷笑,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拳把他击碎,击碎那懦弱无奈的眼神,他醉得那样迷离,我一拳把他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