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带我去了一家性格与职业测评指导中心，我的测评报告很快出来了，智商是96，一个普通人的智商指数。爱好是绘画，但职业潜力只比常人高出一点点。

母亲至始至终没有关心我的伤势，也没有问我为什么跟人打架。母亲要的是什么呢？她一定希望我是个天才吧？她要的不是她的儿子吗？还是她只想要一个天才？母亲的那些艺术细胞我一点也没有继承，她以为那些是沉淀在骨头里挖不走的东西，我却完全没有能力拥有。看见母亲失望的神情，我意识到，也许母亲宁愿希望我是一个傻子。而作为一个智商低下而能画出我现在的作品的现象，也足以成为一个亮点。但是我不是，既不是一个天才也不是一个傻子，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晚上回到家，母亲很郑重地跟我说：“妈妈告诉你，这是一个强权的世界！懂吗？只有成为强者才有可能生存下来。这个世界是无情的，只有成为强者才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不要做沉默的羔羊，要给他们有力的回击！懂吗？”

我茫然地看着母亲，努力去理解，思考她的所谓的“强权世界”。我希望我能理解，哪怕只有一点点，那是母亲的思想，母亲的世界。但是我想我是进不去的，我开始感到恐惧，那是一种压力，我必须做到什么的一种保证，但是我做不到，我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啊！我能在她的世界里飞多远？我终究会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半夜里我总也睡不着。我梦见妈妈轻抚着我脸上的伤口问我：“还疼吗？”然而那又不是母亲，仿佛变成了铭钰。之后母亲严厉的表情又出现在我眼前。我又开始担心，担心母亲会离我而去，我带给她的总是失望，我达不到她的要求。

我在梦里又变成三岁的样子，哭喊着要妈妈，请她不要离开我。但是妈妈坐进那辆高级轿车里，头也不回地走了。父亲抱着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后是一幢熟悉的房子，远处是平静的鱼塘和油绿的庄稼……

我被自己的梦惊醒了，坐在床上回忆。这一切仿佛真的发生过，但我不相信，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走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那种烟雾迷霭的感觉让我清醒了一些。不远处是一个人工花房，通过一条石子路与主建筑相连。我居高临下，竟然有很好的视野。玻璃花房里有很多大叶的热带植物，一条小溪蜿蜒穿过。我从没有注意过这不错的景致，让我的心绪也平复了些许。

花房的一棵芭蕉下有一个身影在蠕动，我吓了一跳。仔细看过去，却是一个人。谁大半夜在花房里？我的好奇心让我离开房间，走到花房里去。当到花房门口的时候我听到一种低低抽泣的声音。我又有些犹疑，是否要打破这种宁静？

我轻轻地走进去，看见朱辰坐在一棵芭蕉下面，环抱着双腿，光着脚丫。她听到脚步声看了我一眼，连忙转过头去擦干了挂在腮边的泪珠。我望着她，默默地走近。我以为她总是冷冰冰的，我以为她是骄傲而且目中无人，但也许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

朱辰把脚放在冰冷的溪水里，然后把双手也浸入水面以下。我想如果这溪水够深，她一定想把头也沉在里面。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像无数的细针刺入肌肤？像成群的黄蜂蛰过来，使人心中发痒？还是让人一下子清醒了，沁入头脑和心灵？

我见朱辰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也坐下来，朱辰呆呆地望着我，眼神迷离。我觉得我们仿佛坐在深夜宁静的海滩上，面前是一片深蓝色洒满银辉的海，海的博大，海的深邃就那样将我们吞噬。

朱辰突然皱起了眉，全身颤抖了一下。我把她从水里拖上来，看见她小腿上附着一个大拇指似的黑虫。

“这是水蛭！”我说。那虫渐渐地鼓胀起来，我用手使劲拍打，把这吸血鬼丢进水里。朱辰抱住双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我有点心慌，只好站起身来，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像一个背叛者，我的爱只应该给母亲一个人！

朱辰突然伸手抓住了我，“别走，好吗？”我停下来，呆呆地看着她。她痛苦地站起来，几乎有点站不稳。我本想扶住她，但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噢，不！你走吧！”朱辰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在极力保持镇定。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依旧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她仿佛已经恢复了平静，像没有看见我似的自顾自地做着一切。她在门口用一条毛巾擦掉脚上的水，找到拖鞋，穿上，向客厅走去。我跟在她身后，也出了花房。

刚进入客厅，朱辰受了惊吓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正踩在我的脚上，我不自觉扶住了她腰。灯光猛然亮了起来，我被射得睁不开眼。

“你们在干什么？”母亲突然问，仿佛是严厉的质问。

“妈——”我轻轻地叫了一声，眼睛不敢看向母亲，仿佛背叛者被当场抓住。我慢慢适应了强烈的灯光，向母亲瞟了一眼，她眼里的光比灯光更为强烈。

沉默了一下，母亲缓和地说：“上楼睡觉去吧！”

我拉着朱辰离开了。

躺到床上，我又有点担心，好象明天一早起来就会见不到朱辰了。怎么会这样呢？我自己也很奇怪。因此我希望天亮的快一点，以便我能再次见到她。

第二天我很早便在餐厅里坐好了。有一种忐忑，使我不得安宁。当朱辰跻着拖鞋十分疲惫地从楼梯上走下时，我觉得她是使人怜爱的。她的态度依旧是冷冷的，和我第一次见到她一样。但我确定那只是一种假象，掩盖了她内心的热情。

母亲头上带着发带，精神饱满地走进餐厅。朱辰抬头看了母亲一眼，那眼神里有种恐惧，并且带着几分怨恨。我摆弄着盘子里的火腿，把它切得很碎。

母亲很温和地问我：“昨晚睡的好吗？”

“还行。”

“对了，黎解，我想给你报一个美术班，你应该系统地学一学绘画了。我觉得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我高兴起来，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什么美术班，而是因为母亲会这样关心我。“你真的认为我有天赋？”

母亲笑起来：“当然！每个孩子在母亲心里都是天才！”

“那朱辰呢？她也去吗？我认为她也很有天赋！”我甚至想告诉母亲，我已经看过她的好几幅画了。

“我给她报了一个钢琴课。”

我有点失望。母亲似乎毫无察觉，看着朱辰问道：“有什么意见吗？”

朱辰挑了挑眉毛：“没有！”

“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