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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出一张母亲买来的八美元一张的画纸,轻轻地把它揉皱,挤压,坚硬的棱角刺扎着我。我慢慢地把它展平,涂满颜色,随意的组合,晾干。我再次把它揉皱,挤压,消灭它的坚硬的棱角,再次铺平,涂上一层厚厚的颜料。放在阳光底下看它一点点鼓胀起来,吃饱了阳光似的。我再一次揉碎它,把每一条纤维都揉碎,再用颜料粘合它们,颜色与纸成了分不开的东西……我心中产生一丝快感,把它高高举起来,对着太阳看。它像是垃圾堆里的一张烂纸,渗透了垃圾的颜色,一块一块晕染开来!

我看见我的那张垃圾画放在玻璃框子里被四个小探照灯照得发出腐臭的时候,我差点笑出声来!

“这就是艺术!这孩子领悟了现代艺术的灵魂!”一个学究似的戴眼镜的男人这样对母亲说的时候,我便真的笑了出来。

“昂泉,怎么样?我曾向你断定过,他一定继承了你的艺术天分!”爱丽丝和母亲亲切地交谈着。

一张我小时候跟父亲一起玩时做的石膏版画前,一男一女正聚精会神的研究着,那是我用筷子随意提点出来的,我还记得我与父亲那开心的时刻。

“看,这些突出的杂乱的点,代表着无限遥远的未来,而那些凹下去的洞,则代表黑暗的历史。这正是艺术家的高明之处,把历史与未来这样鲜明地在一张浮雕上展现出来……”

那男人炫耀似的对那女孩说。女孩频频点头,“你真了不起!这样深奥的艺术你也能理解!”

我站在自己的版画前,仔细端详。我做它们的时候从未想过到这些内容……

在父亲的一幅《残荷》前,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你看画家表现出一种悲壮的爱,他为全世界感到悲哀,他一定是个心系天下的悲壮英雄……”

我想,父亲可没有那样的胸襟,他爱的不过是他的妻子儿子,而且那妻子已经离开了他,他的儿子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才那样悲切凄惨……

展览最后的餐会上,我坐在一群身着高档服装,有意张显个性的人们之中。他们把对母亲的崇拜与赞美加诸在我身上。

“昂泉,他很有天赋,像极了你!”一个穿低胸晚礼服的女人说。

“我像我父亲!”我打断她坚定地说。

“他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一个很有才华的画家。”母亲微笑着说,笑得那样自然而且优雅。

“很可惜他那么快就沉寂下去了。”一个男人表示惋惜似的说。

“女人应该有独立的生活!”母亲淡淡的说。

“你有那本事,昂泉!”爱丽丝像一只臃懒的母猫,“我就不行,离开马安,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生活逼人独立!”母亲说的有些深意。

“为了我们伟大的艺术,为了同样伟大的艺术家们,干杯!”马安举起酒杯。于是一种音乐般清脆悦耳的声音敲击着我的大脑深处。

我第一次问自己,艺术是什么?难道是挂在雪白脖子上的闪闪发光的项链?是那些高脚杯里晃动的琥珀色液体?还是用两根钢丝线吊着的那些没有生命的皱板?我甚至感到羞愧,他们所谓的艺术,比人们穿着的水洗布裤子还要苍白无力!艺术是什么?它该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爱与灵魂,像婴儿生来就会吸允,每个人都有这权利。难道某些人想把它圈在什么狭小的象牙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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