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官世文朗声道:“前辈既已知晓晚辈身份,晚辈亦无话可说。晚辈之前与前辈相谈甚欢,自是已将前辈当作知己挚友。当时晚辈便想,若有一日前辈知我真实身份,你我二人又当如何面对?只是......只是晚辈未曾想到,这一日来的如此之快!”

那黑衣人较之方才更为用力的一摆手道:“少跟俺扯淡!甚么知己挚友,呸!你们这些个公子哥儿就爱玩这些虚的,你当俺不知道,你是在套俺的话,摸清俺的底细。现下如此急着走,便是要去找帮手来对付俺!你真当俺傻啊?”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亏的俺无意中塞了枚‘五圣令’与你,若非如此,今日只恐真叫你走脱了!”

官世文初见黑衣人时,只觉他心智不全,待人全无防备,什么事都与己说。现今看来,此乃他性格使然,此人绝非傻子。当即苦笑道:“只可恨我出得府门时,未曾留意,待得行出数里路时,才发现这枚令未关。若那时关了,此番或已走脱了。”“哈哈,你真当自己聪明么?真当如此一来你便能走得脱?这‘五圣令’乃是本门之物,俺自二十余年前便揣在怀中,纵是吃饭、睡觉、出恭亦从不离身。此物的习性,俺自是了然于胸,你真当关了机括便万事大吉了么?”

“怎么?难道......”官世文脸色大变,心想此人看似大大咧咧,心中藏不住事,莫非自己完全看错了?这机括中的玄机当真竟还有所隐瞒?只见这黑衣人继续道:“亏得俺当时觉着费事,未将此令之用法一一授与你。你且看清楚,现今距你关掉机括时起,应还未有半个时辰。”

只见黑衣人单手紧握他那枚“五圣令”,奋力摇晃几下,随即停下,握住不动。他手虽停止了摇晃,那根指针却未停止运动,反而以极高的频率一圈一圈的狂转。官世文大惊,不想即便自己这枚关闭了,对方手中那枚却仍有如此反应。“看到了么?”这黑衣人一反常态的摆出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你手中这枚青蛇令,只要在关闭之后半个时辰之内。俺便可凭俺手中这枚,只需用力甩动,即可依据自你关闭它时的方位,再次对你展开追踪。只是......只是追踪的精准度较之二者均打开机括时来的差些。”

黑衣人瞥了官世文一眼继续道:“明白了吧?此时两枚令有其一关闭机括,俺这指针便不再是指向你那枚的方向,而是......而是俺执令追赶你时,若这指针似现今这般飞速旋转,便是俺捉对了路。若这指针愈转愈慢,则意指俺追错了方向。”

官世文听罢此言,深深的吐了口气,原本受他赠令,只为防他起疑。不想弄巧成拙,最终栽便栽在了这枚令上。料想此事已无力挽回,便向那黑衣人拱手言道:“晚辈自知此番必是逃不出前辈之手,晚辈死不足惜,却有一事相求!”“怎的?你还要与俺谈条件?得,权当遗言,有屁你且放出来听听!”

官世文再次拱手道:“前辈的雇主要我家全府上下人的性命,晚辈既是官家嫡子,必是难逃一死。前辈若要取我性命,只管拿去便是。只是我身旁这位兄弟及车中的妇孺与此事无关,还望前辈放他们一条生路,晚辈感激不尽......”

“不可,俺不答应!”“这是为何?先前在晚辈府上,前辈不是说,那雇主要的只是我官家上下一众人的性命,不曾波及其他。况且晚辈还曾听前辈提及,便是那雇主曾嘱前辈莫要节外生枝......”

官世文话尚未说完,这黑衣人便连连挥手打断他道:“少跟俺来这一套!你这娃娃狡猾的紧,先前便将俺诓的云里雾里的。俺怎知他们是否为善男信女?只怕俺前脚放他们走,他们后脚便找来帮手害俺......啥都不必说了!今日你等一个也走不得,都给俺把命留下罢!”

官世文正欲发话,却不想身旁那随行之人抢先厉声喝道:“你!便是你这怪物害了我朱彦兄弟么?”“谁?什么彦?哦,便是先前与这位公子同来的,一见着俺便扑上来送死的那个废物么?”

“你......”那随行之人听闻黑衣人侮辱其故去的兄弟,登时脸色铁青,盛怒之下仍不忘回头向官世文低语了几句:“公子快走,此处由我先挡一阵!见着吕大人,便对他说,靳明此生不能再为大人效力了。快走!”随即手持单刀,上步抢攻,口中喝道:“你这怪物,还我朱兄弟命来!”

官世文见他跨步向前,急叫道:“兄台回来!你不是他对手......”话音未落,黑衣人剧毒的双指已没入靳明心口。官世文心中明白,被这黑衣人双指透体刺入,靳明这条命显是保不住了。只见这黑衣人口中嘲讽道:“果然和你那兄弟一般,亦是个找死的废物!”他正要推开靳明的尸身,继而攻向官世文,却不想一时间竟推不开。定睛看时,原来靳明那已凝成冰的双手,死死的锁住自己的右臂,似要将其这条臂膀一并凝固了一般。

黑衣人几番运力,也未能将他的右臂抽出,只得运足十成内劲,撕心裂肺般仰天长啸。可怜那靳明,尸身如同一座冰雕一般,被这啸声震得粉碎。却说这死去的靳明,实是个精细之人,在他与官世文低语并攻向黑衣人之间的当口,已将一把匕首塞与官世文手中。在黑衣人双指刺入靳明心口之时,官世文已手起刀落,将那连接马车与马匹的绳索割断。伸出一臂,搭着那怀抱婴孩的奶娘,跃上马背。

官世文方跃上马背,正是这黑衣人以啸声震裂靳明尸身之时。那马儿因这啸声而受惊,开始撒腿狂奔,那奶娘未习过内功,竟自晕了过去。那婴孩啼哭了几声便没了动静,也不知是否为那啸声所伤。只有官世文有些内功根基,未受大的影响,却也惊魂未定。他手上加力,试图驾驭住受惊的马儿,同时双臂夹紧向一旁倾倒的奶娘,以防她和孩子坠下马去。

这马儿此番受惊着实不小,一路狂奔,官世文则使尽平身气力,一面死死的拽住缰绳,一面双臂牢牢的固定住怀抱婴儿的奶娘。一时之间,也不知是福是祸,但见它四处乱窜,令那官世文手中缰绳拿捏不定。而官世文还须顾及妇孺,这么一来便险象环生,随时有坠马的危险。可从另一面来说,马儿如今的癫狂之态,奔跑之快远胜平时,如此一来,想要逃过那黑衣人的追击,未必便不可能。

这边黑衣人方自摆脱靳明临死时的纠缠,见一匹发狂的野马载着官世文等人向远处奔去,赶忙施展轻功急追。这马儿一路狂奔,全无方向感,官世文也只是拽牢缰绳,不做任何调整马头方向的动作。一来他在马上还需分出一些力来,令这奶娘的身躯不至倾覆,实是没有余力来和这匹疯马较劲;二来身后这黑衣人紧追不舍,若奋力叫这马儿转向调头,势必令其减速,则必被黑衣人追上。既如此,不如任由这马儿无头苍蝇般瞎跑,只要前方有路,或还真有一线生机。

官世文谨慎的以余光向身后瞥了一眼,见这黑衣人与己相隔不过两丈距离,正奋力急追。其实这个距离已经保持了有半炷香功夫,这黑衣人轻功与这癫狂马儿的脚力可谓伯仲之间。只要前方有路,他们之间若要分出胜负,便要看是这黑衣人更有耐力,还是这马儿更为持久了。

但见这一人一马仍在较劲,这正注视前方的官世文忽然脸色大变:“不好!前面没路了!”官世文的眼力着实不错,此时在他前方不足两里,便是一处悬崖峭壁。这峭壁四面环山且难以攀岩,峭壁之下深不见底,逃到此处便如钻进了一个死胡同,再无去路。官世文暗暗叫苦,他深知如今自己只有两条路:要么回头与这黑衣人拼死一搏,可自己这点粗浅武功哪里是他的敌手;要么向着这峭壁之下纵身一跃,可此处地势较高,峭壁之下深不见底,这一跃而下,恐将粉身碎骨。

官世文顿感进退两难,他想起自己答应过易南平,要代他护送这婴孩至其庄上。可如今自己性命都恐将不保,又如何能保这婴孩周全?他双目一闭,忆起老父及一家七十口人的死状,还有方才靳明为掩护自己而死无全尸的惨状。他心中暗暗发誓,即便保不得这婴孩周全,也绝不能令其如同故去之人这般凄惨。于是将心一横,双腿发力夹紧马腹,一只手搭住那晕阙的奶娘,另一只手迅速将婴孩的襁褓牢牢绑在身上,准备迎接那策马冲下万丈悬崖的一刻。

眼见这马儿离那峭壁不过一丈的间距了,却正在此时,官世文忽听得脑后有风声传来,但闻得“啪啪”两声,那马儿随即向右侧倾覆,官世文等人也随即朝右侧倒去。原来身后的黑衣人,眼见情势危急,自己一时之间追不上,便自地上取了两枚石子,瞅个准,直向那马腿击去。那马儿登时失了平衡,往右侧便倒,只因这倒地的力道极大,触地后仍因惯性,整个身躯平平向前滑出竟止不住。最终,这马儿直接自绝壁处滑落,跌下万丈悬崖。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官世文怀抱婴孩,奋力跃起,这才逃过此劫。那奶娘便没那么幸运了,危急时刻官世文顾上了婴孩,便没能顾上她。她倒地那刻,身躯也是向绝壁处滑去,但被一块巨石所阻。虽说她未像马儿那般跌落万丈悬崖,但头部却重重砸在那巨石上,头骨碎裂血流不止,眼见是活不得了。

却说这官世文抱着婴孩刚刚落地,尚未站定,便见那黑衣人已迎面向他袭来。此时官世文明知自己绝非黑衣人的对手,却仍咬牙欲拼死一搏。他以左臂护住婴孩,右臂使足十成力,一掌向黑衣人面门拍来。

这黑衣人见官世文出招,便也挥起他那纤细的手臂,看似要正面硬接。但却在距官世文的掌风尚有几寸距离时,忽然手腕一转,黑衣人这极细的手臂,瞬息之间便如同灵蛇一般,在官世文这条臂膀上绕了十余圈,而后收拢。如此功法,便似一条巨蟒一圈圈的缠住猎物,而后将其绞杀一般。

官世文大惊失色,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黑衣人的手臂似是全无关节一般,各种不合常理的弯曲打结。官世文还未及细想,便觉这条臂膀被他越缠越紧,已自动弹不得。随后感到似两根钢针般扎入了自己的小臂,与此同时,一股透心彻骨的寒气向其袭来。

官世文回想先前与那吕文颂交手,还能与他拆个四五招,可与眼前这黑衣人相较,却是连一招都走不过。他此刻已是万念俱灰,料想自己随后便会如老父一般,寒毒走遍全身而亡。可他转念又一想,自己若死了,这兄弟托付与他的婴孩可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只想挣脱黑衣人的束缚,而护着婴孩的左手还握有一把锐器。

官世文此刻已身中剧毒,神情已有些恍惚,在此等状态下,他奋力挥出匕首,将那条被黑衣人牢牢缠住的胳膊斩断。说起来,这官世文自断一臂,确是因祸得福。那黑衣人剧毒的双指扎入他右手小臂处,毒液尚未彻底游走全身,此时断臂,恰巧阻了毒液行走,延缓了他毒发身亡。

由于官世文用力过猛,脚下一个立足未稳,直向身后的万丈悬崖倒将下去,同时手中的匕首也已脱手。官世文只觉自己直向下跌去,心想这便要到下边去见自己的老父了么?这似乎也是一种解脱,只是终究没能保全住那婴孩。然而他忽感左腿被什么物事缠住了,于是神情恍惚的他吃力的抬眼看去,却见那黑衣人一足尖点着峭壁旁的一块石头,以此为支撑,双臂却似麻花般将自己的左腿缠了个结实。

官世文开口问道:“前辈......你......缘何要救我?”黑衣人没好气的说道:“救你?俺想杀你还来不及呢!本门规矩,凡是结果性命之人,须得留有尸身或首级,留作向雇主索钱的凭据。”官世文又瞅了一眼他足尖作为支撑的那块石头,似是不堪重负,旁侧不断有细微沙尘向下落去,旋即苦笑道:“前辈,你若执意如此,你我一个都活不成!”

“那如何是好?若没有你的尸身首级,少赚了银钱事小,如此俺便不能回去复命了。按规矩,一旦事败,便不能再在本门立足。这身武艺,也得......也得废去!”官世文心想原来这黑衣人也似是个可怜人,这一生只是别人手中的工具,没有半分自由。

官世文看了看绑在身上的婴孩,已有一阵未发出声响,隐隐感到仍有气息,应不至于由黑衣人方才的啸声而丧命。但这婴孩是否受了内伤,便不得而知了,此时的情形也无法细看。官世文心念一动,忽然对黑衣人道:“那......前辈先前在我家府邸答允晚辈的话,还算不算数?”黑衣人一惊:“什么?答允你?俺答允你什么了?”官世文微微笑道:“便是前辈杀了我的人,答允我可求您一事作为抵赔!前辈当时还赠我‘五圣令’,嘱我日后想好了便来寻前辈。现如今,晚辈已然想好了。”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