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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怒道:“这......你先前诓我得来的允诺也能算数?再说你一个将死之人,我纵使答允了你,你也是无福消受的了!你如此说话,莫不是在消遣我?”官世文此时虽说因断臂延缓了毒发,但终究还是身中剧毒,有气无力地强撑笑容道:“晚辈......怎会消遣前辈?晚辈此刻确有一事须求前辈,前辈若能......答允,那晚辈......纵是一死,也可瞑目了......”

黑衣人冷笑道:“你都死了,我便答允了你所求之事又有何用?难不成,你想求俺给你来个痛快,好令你免受这寒毒攻心之苦?”官世文吃力的回道:“前辈既说......答允了我也无用,那便是答允了。好......好!如此,晚辈亦可安心去了!”

黑衣人被官世文的话激起了火气,厉声喊道:“谁......谁答允你了?俺只想速把你首级取下来,好回去......复命!鬼才愿管你求的......什么鸟事呢?”官世文也不理睬他的咒骂,只是娓娓道出自己的诉求:“晚辈今番性命恐是不保,故而......想将怀中这婴孩托付于前辈。”

“什么?你说你要......托孤与俺?”“正是,前辈本领高强,定能护这孩子周全!不像晚辈,武功低微,他若再跟着我,只怕也似我这般短命。”“这是谁家的孩子?你儿子么?”官世文苦笑着摇头道:“非也非也!这孩子与我非亲非故,只是晚辈允诺过,代一位好兄弟照看他的。”

黑衣人未料到官世文求己之事,竟是为这婴孩,当即又问:“那......这是你那好兄弟的儿子?”官世文又摇头:“非也非也!这孩子与我那好兄弟亦是非亲非故!”黑衣人立时不耐烦了:“与你非亲非故,与你那好兄弟亦非亲非故!那你管他作甚?”转念一想,又道:“莫非他是某个紧要人物之后?你别对俺说,这孩子是龙种?”

官世文继续摇头道:“这孩子的父母姓甚名谁,晚辈也不知晓。晚辈只知他的亲生父母只是市井平民,且均已身故,只留下他一人孤苦无依。”对于这婴孩的来历,官世文还是在船上听卓元揭与易南平闲谈中得来的。他此时心中已有计较,现下情形并不明了,不知这黑衣人幕后之人会否对易南平、卓元揭不利。因此他一直未提及这二人,也未求这黑衣人将婴孩送去易南平处。

“市井平民生的娃儿?当真不是凤子龙孙?”“晚辈......句句属实,绝无虚言!”黑衣人打量着这襁褓中婴孩露出的小脸,看着确实不像富贵人家的孩子,更别谈什么凤子龙孙了。富贵人家的孩子,俱是生的白白净净的,而这孩子肤质粗糙,且不是一般的黑。因此便是看脸,亦可判断这孩子出自平头百姓之家。若真要说他是某个紧要人物之后,那只能教人联想起八十余年前的开封府尹包拯了。若说是那包黑炭的后人,兴许还有人能信。

黑衣人又没好气的道:“你都要死了,还管他一个不相干的娃娃作甚?要俺说,这么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由他死了只有干净!”“前辈的双亲,可还健在?”“俺的双亲?俺自幼无父无母,也不知他们是死了还是丢弃的俺。俺幼时在街边乞讨,一教书先生收留的俺,将俺拉扯大。俺十五岁那年,先生病故,俺便孤身一人,北上去与人做工。几年后,俺便拜了现今的师父,练得这一身毒功......哎,不对,汝这厮,又套我话!你......”

官世文不紧不慢的又道:“如前辈所说,那位先生与前辈亦是非亲非故?”“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休要诓我收留这孩子!俺与你讲,俺自干这行当以来,死于俺手的婴孩娃娃便不下十个。俺只会杀孩子,断不会养孩子!”官世文连连苦笑:“前辈,这刚降世的婴孩何其无辜,前辈怎忍心下得去手?”“什么忍心不忍心的?雇主既说了要俺斩草除根,俺若不杀,岂不坏了规矩?”

官世文心想,与这黑衣人说了那么多,满口皆是他们杀手组织的规矩,这规矩由他嘴里说出来,便似神圣不可侵犯一般。于是转移话题道:“晚辈与前辈说了这么多,尚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前辈可愿相告?”“俺姓什么叫什么与你何干?你莫非想要套出俺的姓名,到了下面,好来找俺索命么?”

官世文微微摇头:“非也!晚辈在想,这孩子自降生那日,生父遇害,生母也在诞下他后不久身故。晚辈那位兄弟将他抱来养之,一直未给他取名,一时之间不知叫什么好?也不知该随谁姓好?”“这有没有名字都是一死,你给他取了个名儿,他便能活了么?”二人说话之间,黑衣人足尖赖以支撑的石头已略有松动,两旁砂石坠落的频率较之先前加快了,这石头显是支撑不了很久。

“前辈,如此下去,你若再不放手,不消半刻,你我都将自此坠下,粉身碎骨;你若放手,自可保命,但晚辈自此跌落这万丈深渊,此后前辈若要寻晚辈的尸身无异与大海捞针。前辈若无晚辈的尸身首级,便没法复命,定会坏了前辈的行内规矩,日后定难在门中立足。不知前辈怎生打算?”

“俺怎生打算为何要说与你听?你啰里八嗦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俺与你讲,俺......俺定能带着你的首级回......回去领赏!”黑衣人话音未落,这绝壁四周风声大作,令得他二人的危境愈发摇摇欲坠。黑衣人刚以双臂缠住官世文左腿之时,这绝壁四周便有些许风势。若无这风力相阻,以黑衣人的轻功,必可以足尖所点的石头借力,将官世文拉上来,而后使一个“梯云纵”,人便可上去了。可因这风势不弱,黑衣人便没了把握,想待这风势平缓,再行这携人起跃之事,谁想待了这许久,风势不减反增。

见风势陡增,官世文知这黑衣人耳朵不太灵光,便扯开嗓门冲他喊话道:“前......辈!!先前你说,是我诓你,故......不愿答允我所求!那好!你这贼子,屠戮我全家七十口人,此仇此恨,岂可如此罢休!”这黑衣人一面抵御强风以保他二人不至坠落,一面吃力的回道:“哈哈!如此......说话,才对啊!俺可是你......杀父仇人,你......你待怎的?你有本事......报仇么?”

官世文继续喊话道:“前辈!今日你若答允晚辈......两件事,你我的仇怨,便一笔......勾销!如若不答应,我死后,便是......化为厉鬼,也要将你......剖心噬骨!”黑衣人闻言:“你......你今番当真是讹上俺了?这......一件事.....尚未应你,如今怎生.....成两件事了?”

官世文与其对话间,已缓缓将缚在身上的婴孩襁褓解开。黑衣人见后惊道:“你......你这是作甚?”“前辈!晚辈所求的......第一件事,便是望前辈.....如那位教书先生......待前辈一般,将这孩子......抚养成人!这第二件,便是求前辈......从今往后,莫要再行这......滥杀之举,后半生......广积善德,自洗罪孽罢!”黑衣人不曾想,这官世文临终之言,竟无半点要向自己寻仇之意,却是句句入骨的劝他回头是岸。

“你......你......”黑衣人怔怔的看着官世文,一时语塞。其实他岂能知晓官世文此刻的心境,官世文已知性命不保,无力向他寻仇。况且,官世文深知,要报得大仇,须寻着这幕后之人。而眼前这黑衣人不过是个工具,且不说没本事杀他,便是有那本事,单单只除了他又有何用?再者,官世文早看出这黑衣人绝非大奸大恶之徒,便寻思将这婴孩托付于他。这一来,对易南平、卓元揭也算有个交代;二来若真能令这黑衣人回头,也算是自己临走前做了一大善事。毕竟,这黑衣人若不回头,日后不知又有多少无辜,将惨死于他那毒指之下。

正当黑衣人迟疑之时,官世文忽然双手一抬,将那婴孩抛向半空,他此刻也是赌上了一把,赌他此举,能唤起黑衣人心中的良知。“啊呀!”黑衣人惊呼一声,那缠绕官世文左腿的双臂,立时松开。身形一动,挥舞双臂向官世文抛起孩子处抓去。黑衣人目力不佳,此事官世文并不知晓,官世文只知他耳背。

好在黑衣人这纤细的双臂甚是灵动诡异,他只觉左臂擦着一物,旋即双臂环绕速将其抓牢,凑前细看,是那婴孩无异。扭头再看那官世文,已然坠下悬崖瞅不见踪影。黑衣人也无暇多想,悬在半空将那婴孩抱牢,使出“梯云纵”,跃至峭壁之上。

也算是死里逃生的黑衣人,一经站定,便细瞅怀中的婴孩。这婴孩面部通红,气息似是淤结,想吐气而吐不出,显是先因黑衣人啸声所伤,后又在那绝壁之处僵持许久受得风寒。黑衣人急运功助其调理,只因他自知所练内功过于阴寒,恐这婴孩身子抵受不住,因而不敢使出全力。

经黑衣人运功调理,这婴孩终于吐出口气来,但气喘甚急。黑衣人此举只是令其伤势渐缓,若不做其他处理,久而这婴孩仍有性命之忧。黑衣人寻思:“这娃娃年纪太小,俺这阴寒内功,只怕他受不住,但此地无药,如若不全力运功疗之,只怕这伤势难以痊愈。”黑衣人心急如焚,却忽然想到自己随身还带有一枚灵蛇的蛇胆,便伸手将其取出。

此蛇胆原本是他练功时所用,如今或可派上用场。只是这婴孩太小,还未到可食荤腥生物的年纪,受不受得住这蛇胆确是未知之数,但总比以那阴寒内功疗伤来的安全。婴孩太小尚未长牙,黑衣人怕一枚蛇胆他受不住,便拗了半枚,先自嚼碎了再喂其服下。而后谨慎的以五成内力助其调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这婴孩气息终已顺畅,立时“哇哇哇”的嚎哭起来,他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好在这黝黑的小家伙体格强于寻常婴孩,这市井平民的野孩子终究还是有些优势的,若是寻常婴孩当真受不住这般折腾,性命只恐休矣。听到这孩子哭的鬼惧神惊的,黑衣人知他已无大碍,心中大喜。只是黑衣人并无妻室,更不会照料婴孩,一时之间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哄之,心想既是刚自鬼门关走了一遭,便由他发泄一阵也无妨。

黑衣人怀抱婴孩,向那崖底望了一眼,低声道:“俺自入门以来,死于俺手之人不计其数。俺杀的愈多,之后找俺寻仇的亦便愈多,均是上来便要与俺拼命,为死去之人报仇雪恨的。唯独你.......官公子,唉,你是第一个劝俺回头的。俺也自知罪孽深重,也不知还......能否回头。”黑衣人又看了怀中的婴儿一眼,又道:“所以,你便把他带到俺身边来,令俺余生有个牵挂么?俺看着他,便想起俺小时候......唉,你们这些个公子哥的心思,忒复杂,忒复杂!好吧,俺便答允你,只要有俺一口气在,便不会饿着这孩子。俺从今往后,亦不再滥杀无辜了!”

说完这番话,黑衣人面向北方,双膝跪下,磕了几个头道:“师父,弟子独孤方醒,今日决意退出师门,不再行这刀口舔血的生计了。请恕弟子不孝......”黑衣人以师徒之礼,将心头的话向着北面的天空吐露了一番,再看这婴孩,竟还啼哭不止。“哎,你个小崽子,咋还闹腾个不停捏?亏你还是个带把子的,哭哭哭,咋跟个娘们儿似的?”

这婴孩可不管他,他这般喝斥,哭的只有更凶。“好嘛好嘛,俺不骂你了!歇停些好不好?好不好?”黑衣人随即起身,将怀中那枚青蛇令关了机括,向绝壁之下掷去,也算是对其前半生的一个了结。他抱着婴孩,快步疾行,心里想着还是得尽快给找个婆娘,方可制住这小崽子。

却说那官世文自那绝壁坠下,后背终是触及了地面。说来也奇,按理这地面应多是坚石,此刻他应粉身碎骨了才是。可他后背触及的地面土壤却是棉花般柔软,这一撞之下虽说是眼冒金星,但五脏俱未受损。

官世文缓缓睁眼,但见四周光线昏暗,似在一片沼泽泥潭之中。他此刻心想:“此是何地?人间还是阴间?我此刻究竟是生是死?”在精神恍惚之中,他隐隐觉得自己不断向下陷去,呼吸也愈发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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