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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六年,公元1116年冬,江州。

二更时分,一座四层楼船缓缓靠岸,自船上走下一众人来,当先一人,羽扇纶巾,年约五十四五,步态清闲。身后跟着一人,约莫三十七八,步履沉重,上身前倾,看似每跨一步都极为吃力。他的身侧,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与之结伴而行。

此三人刚下船,便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马车,赶车的长鞭一挥,这马车便疾驰起来。约行了二三十里路,到得一处客栈,三人下了车,缓步走入。那年长之人自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置于桌案上,口中吩咐道:“店家,准备两间上房!”

那店家伸手自案上抓起银两,掂了掂分量,足有二十两。他知来人出手阔绰,便立马陪笑道:“二位客官,本店这楼上恰有两间上房,二位请随我来,请随我来。”他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引着三人上楼。

这店家引着三人来到其中一间上房,推门而入。只见这上房中还有隔间,整间上房足有三十六七丈长,二十七八丈宽。屋内床榻、桌椅、橱柜、屏风等皆齐,那年长之人看后,微微点头,问道:“另一间呢?”

店家忙回道:“客官,另一间也同这间一般规格,别无异样。”年长之人听罢,又点了点头:“好,好!”店家忙接口道:“那,客官可还满意?”年长之人并未立即答复,而是向四周打量了一番,方才说道:“与这两间上房相邻的小间,可有人住?”

“回客官话,西侧的这小间并无人住,东侧的这间嘛,那位客官已经住了几日了。”年长之人略有不满道:“可否叫这位客人换间房住?房钱算我的。我这位卓兄弟,这几日身体略有不适,需静养,还请店家行个方便。”

“这......这个......”这店家正自为难,这年长之人又掏出两锭元宝,塞与店家手中,并道:“这房钱过会儿另算,这些小钱你先拿去。一锭交于那房中的客人,另一锭你自留着吃酒吧!”店家伸手接过,只觉较之先前给的那锭银子,分量又重了不少。这两锭元宝,每锭足有五十两上下,他当即陪笑道:“客官当真爽快,那,客官您先在此稍候,容小人先去与那间的客人招呼一声。”

于是这店家走到东侧那间门前拍门,口中轻声喊道:“安先生、安先生......”只听那房内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店家忙道:“我乃本店的掌柜,呵呵,不得已这般晚了,还来打搅先生。只因本店有位贵客,有要事与先生您相商。”里面这位安先生回道:“我已睡下了,有何事明日再议!”

店家颇为无奈的朝年长之人摊了摊手,而年长之人则示意他继续拍门。房内那位安先生愈发不耐烦了:“这还有完没完了?唉,行吧,到底何事啊?”店家轻声回道:“还请安先生出来说话。”“唉,真是麻烦,容我添衣!”

不一会儿,这小间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半边,探出半个身子来。年长之人细看眼前此人,与他口中的卓兄弟年纪相仿,即便此人更年长些,也大不了两三岁。但见这安先生衣衫不整,屋内似还传出女子的催促之声。年长之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竟是自己打搅了两人的云雨之欢。

年长之人忙上前拱手道:“老朽有一事相求于先生,岂料打搅了先生清梦,万望见谅。”这安先生扫了一眼年长之人身后那位卓兄弟,便道:“这位大哥,您身后这位兄弟,只是与人斗力,致其体内真气淤结。回头我开两副化淤通气的方子与你,内服外敷,不出两日,便可痊愈......”

年长之人不由得一惊,他不曾想到眼前这位安先生竟极通医理,自己尚未发话,这安先生只扫了他身后兄弟一眼,便道出了症结所在。稍作踌躇,年长之人上前发话道:“安先生误会了,老朽欲与先生相商的,并非此事。”

这安先生瞅了他几眼,道:“这可怪了!旁人寻我安道全,均是求我施医救人,你不找我医病,却又是所为何事?”“啊哈,老朽这位朋友需打坐静养,不喜被扰。故而老朽这才想凭己之薄面,恳请先生移驾他处。先生若同意,老朽自当厚谢。”说罢便又从怀中掏出两锭元宝。

安先生见对方向自己塞银子,便挺直腰板,故作正气道:“兄台这是何意?当安某是什么人?真缺这几个钱么?”这时房内那女子已穿好衣衫,走出来道:“啊呀,这位大哥不过是想为其兄弟寻一处僻静之地静养。要不,咱就做件好事,将这间让出来罢。你我可换到楼下去住,还比这间略微宽敞些呢!”话音未落,这女子的手便摸向了年长之人掏出的两锭元宝。

“巧奴,你......这......”这安道全正欲驳斥他那婆娘,却被年长之人一只手搭在肩上,暗运内力。安道全只觉左肩被牢牢钳住,知道对方用强,心中害怕,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见年长之人说道:“这位想必便是安夫人了,夫人如此明事理,老朽感激不尽。不知安先生又意下如何?”

安道全战战兢兢道:“这个......好说好说,就依夫人所言。那个......掌柜的,我要换房,我要换房!”打发走了这对男女,年长之人的那位兄弟抱拳谢道:“多谢......吕大哥,为卓某......想的......周到。”年长之人一摆手道:“哎!自家兄弟,何必言谢?”

这年长之人便是丐帮净衣派的紧要人物吕文颂,向他抱拳相谢之人便是卓元揭,随行的十二三岁少年便是湛儿。吕文颂又说道:“卓兄弟,先前在楼船之上,愚兄出手重了些,令兄弟你受此等伤患,愚兄实是过意不去。今日,便由愚兄助你调理内息如何?”

卓元揭吃力的回道:“这.....卓某......岂敢......劳烦大哥......耗损......真力,为我......疗伤?此事,万万.......不可。”“这有何不可的,不过就是助你打通胸口淤结的真气,能损耗老夫多少真力?此事卓兄弟你勿要推辞!”

卓元揭见吕文颂执意如此,只得依他。回头对湛儿言道:“湛儿,你......先睡......吧,卓叔......与这位......吕......伯伯......还有.......要事......相商!”湛儿应道:“好的,卓叔。那......卓叔说完了事,也早些歇息哦。”卓元揭吐字艰难,便未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湛儿就此睡下,卓元揭则随着吕文颂去了另一间上房。二人面对面盘膝而坐,四掌相抵,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卓元揭口中吐出一股浊气,胸口的淤结似已打开。吕文颂道:“卓兄弟,你淤结已散,只需睡上一觉,明日起来时,便可回复如初。”卓元揭忙作揖道:“多谢......吕大哥!”

二人各自歇息去了,醒来时已是辰时。吕文颂、卓元揭、湛儿均起身来,在这客栈里点了些吃食,饭饱后,便去柜台结钱。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声,定睛看时,正是昨晚换房的安道全与他的相好。

只见这女人一手揪着安道全的一只耳朵呵斥道:“好哇!姓安的,我道你为何好好的不在建康府待着,却要来这江州与人瞧病!原来啊,你这厮竟是来寻那姓佟的!哎呀,你个没良心的,我从了你这么多年,谁曾想,转眼之间你的魂儿便被那姓佟的狐狸精勾走了!”

安道全被她揪的生疼,口中叫道:“啊哟,巧奴,你先把手放下,放下,好好说话!啊哟,我可没骗你啊!我确是来为那佟姑娘瞧病的,绝无其他龌龊之念啊!巧奴,你先放手......放手好不好?”

“姓安的,你当姑奶奶那么好唬的么?这江州久负盛名,难道还缺名医?要劳你这位再世扁鹊也难比的‘安神医’,不远千里自建康赶到江州来为她医病?”“啊哟,巧奴,我的小心肝!你安哥哥何时诓骗与你过?那佟姑娘得的病,可不是寻常郎中瞧的好的。巧奴啊,我与你说,这佟姑娘先前已是请了数十位郎中为其瞧病,均是束手无策,这才使人不远千里来请的我......”

这女子一时不知如何说话,但揪着安道全耳朵的手仍是不肯放松。安道全见她神色略有迟疑,便继续道:“巧奴啊,这佟姑娘在这江州地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遍访名医也未能治愈疾患之事,世人皆知,绝非你安哥哥能胡编乱造出来的。”

“再者说了,这每年来拜会佟姑娘的人物,不是达官贵人,便是名士才子,似我这般的落魄郎中,岂敢有甚非分之想?”那女子犹豫片刻,道:“真的?你当真没骗我?”“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诓骗我的巧奴啊!哎,巧奴,你这......能松开了么?”

“好,那你给她瞧病也可以,但到时必须把我也带上!我要时时刻刻盯着你,以防你有甚不轨之举!”“好好好,带上带上带上!”这女子揪他耳朵的手终是松开了,这安道全顺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方才还水火不容的两人,转瞬间和好如初。

吕文颂结账的当口,已是将这对男女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他忆起那日在船上,赵公子与易南平相谈之时,屡屡提到的“观仙楼”头牌佟颜姑娘。此时已可断定,这对男女口中所说的“佟姑娘”,必是这佟颜无疑。原来赵公子、易南平心心念念要来拜会的佟颜姑娘,竟然病了,且还病的不轻。

不过这些琐事,吕文颂并无关注的必要。他转头对卓元揭道:“卓兄弟今日气色远胜昨日,身体可还有甚不适?”卓元揭忙抱拳相谢:“昨夜幸得吕大哥为卓某疗伤,现今已无大碍。”他此时说话,终于不再断断续续了。

吕文颂哈哈一笑:“既如此,咱兄弟俩便启程吧,我引你去看看咱丐帮的江州分舵。”说罢,便携着卓元揭、湛儿又上了辆马车。马车缓缓驶了约半个时辰,到得一处庞大的宅院旁。吕文颂走下马车,引着卓元揭、湛儿入内:“卓兄弟,来来来,我与你引荐诸位帮中兄弟,再与你在这院里走走。”

此时,卓元揭见到言不由、居无定、安有闲三人也在厅内,他之前在孟州曾与这三人动过手,样貌自是记得。只见吕文颂道:“这言兄弟、居兄弟、安兄弟,想必卓兄弟你都见过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以后大家可都是自家兄弟了。”而后吕文颂又为卓元揭引荐了厅内几位资助丐帮的商贾地主。

与一众人照面打过招呼之后,吕文颂引着卓元揭、湛儿来到了后院一处书房。只见吕文颂神色凝重道:“既然卓兄弟已是帮内兄弟,这入帮仪式日后再补,亦是无妨。但本帮一些紧要事宜,还须告知兄弟,愚兄不再相瞒。”

说罢,将身侧一个花瓶转了个向,眼前一座硕大的书架向旁侧平移,露出一道暗门,这暗门直通地下。吕文颂又道:“卓兄弟请随我来。”他一猫腰,走入那道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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