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元揭悠悠醒转,强撑着直起身来,揉了揉双眼,向船舱外看去。只见外头一片灰蒙蒙的,这天似乎还未完全放亮。卓元揭顿感纳闷,昨夜折腾许久,睡着时已过了四更,而如今看这天色,似是尚未过五更。卓元揭有些困惑了,这几日身心俱疲,前几日一觉醒来都差不多是辰时了,何以今日如此?难道这一觉只睡了一个时辰么?
卓元揭走出船舱,见两边船舷站满了人,合着大家伙儿都起这么早么?他满腹狐疑的朝着船头走去,瞅见吕章、应天想,以及湛儿都已站在了船头。湛儿正缠着应天想与他玩耍,看来湛儿毕竟只差了他五六岁,相较自己,湛儿与他明显更处得来。
湛儿扭头看见了卓元揭,便大声招呼道:“卓叔,卓叔!你快来看啊!今日好生奇怪,这太阳怎的便不露头了?”卓元揭走过去抚了抚湛儿的头,朝他所指的天际看去,这才瞅清船的四周皆被迷雾缠绕,能见度不过三四丈,便连相邻同行的两条船都瞅着不甚清晰。怪不得天色如此暗淡,原来是这大雾将这太阳整个遮住了,想来此刻已是远不止五更天了。
卓元揭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湛儿搭话,一边倾听吕章与他人言语。吕章问那领头的桨手:“老单,现今究竟是什么时辰了?”对方回道:“吕长老,如今已快过了辰时了。”吕章又问:“船上那指北针有何异样?”老单:“回您老话,这指北针自五更时起,不知何故,便一圈一圈自传,初时转的颇慢,现如今转的贼快!单某想来,许是坏了。”
吕章白了老单一眼,道:“老单啊,如此大事,何以当时不报之与我?唉,你这可是误了大事了啊!”老单心慌道:“这......长老恕罪啊!单某昨夜见长老您、天想兄弟席地而坐,不消片刻便各自睡了过去。单某想是这几天两位为救人之事操劳过度,颇为困乏,于是见二位睡的熟,单某便未敢打扰。不曾想竟误了大事,单某甘愿受罚,甘愿受罚......”
吕章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此事也不能全怨你。”此时由于卓元揭陪着湛儿,应天想得以脱身来到吕章近前:“师父,究竟出了何等大事?眼前这大雾,天想瞅着颇为蹊跷。”吕章:“你也觉着蹊跷是么?我与你说,眼前这大雾,实乃是一阵法,你我均已困在阵中。”
应天想:“啊?师父,你是说......这大雾是......假的?”吕章点了点头:“不错!”应天想:“师父何以如此说?师父怎知这大雾便是假象?”吕章:“天想啊,你随老夫来!”言罢,吕章拔足便走,应天想紧跟其后。吕章抬手一指,道:“天想,你看这指北针。”应天想依着吕章所指,看向那指北针。只见那指北针,如抽风一般不停飞速旋转。
应天想惊道:“师父,这,这......这指北针是坏了么?”吕章笑道:“天想啊,这指北针未坏,只是咱这三条船自五更时起,便一直在原地转圈,故而这指北针才如这般一圈一圈自传。”应天想:“这......怎可能?难道说真是......师父,咱真的是被这妖畜般的阵法困住了?”吕章又笑道:“天想啊,你自以为登了船便可脱身,却未曾料到吕文颂在此处给你留了这么一手吧?”
应天想连连摇头道:“是天想思虑不周,连累师父和众位兄弟了。”吕章捋了捋胡须:“先别忙着自责,老夫猜想,这吕文颂必是料定日后有人出逃,必走这条水路,故而事先在这片水域摆下此阵法。”应天想:“这吕文颂果真狡诈异常,天想只道避过了他在分舵府邸的耳目及所设机关,逃至外头来,便已可高枕无忧了。谁曾想,他竟在此处布下杀着,确实是大意了!”
应天想踌躇片刻,又道:“师父,天想不通阵法,您老可有甚应对之策?”吕章眼瞅着前方迷雾笼罩的水面,神情凝重:“此时才寻思对策,只怕已是迟了。昨夜老夫睡的太沉,老单又不知其中利害,便由着老夫熟睡。咱们两个时辰里都在原地打转,只怕......只怕如你所说昨夜在分舵府邸吃醉酒的那班人,应是早已醒转,若腿脚快些,此刻恐是已追上咱了。”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听见湛儿大叫道:“卓叔,你快看!这雾怎的都变黄了?”卓元揭向着湛儿所指抬眼望去,只见这迷雾逐渐变黄,似是有阳光透过迷雾照射过来,此等景象,莫不是意味着这片大雾即将散去?随着这大雾逐渐变的稀薄,这四周却又隐隐约约显出众多其他船只的轮廓。
应天想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师父所料不错,他们果真追来了。”随着大雾逐渐散尽,卓元揭、应天想等人才看清,这前来围追堵截的船只虽小,却足有十五六条之多。前排的四条稍大的船上,其中一条的船首,立着两个道士模样的人物,其余三条船,每条船首也均立着一人。
卓元揭目力不错,细瞅之下,这其余三条船首立着的三人,他均认识,当年在孟州时交过手,这三人分别是言不由、居无定和安有闲。至于另一条船上的两个道士,卓元揭便不知是何来历了。看着这二人妖道一般的鬼魅服饰,卓元揭便猜想,保不齐先前困住自己及吕章一行人的这团迷雾,便是拜二人所赐。
这十余条船逐渐逼近,只见当先一条船上,立于船首的言不由抢先一步朗声发话道:“阿满,你入帮数年之久,我与你几位干叔叔见你乖巧懂事,还时常在吕长老面前为你美言,好让他老人家日后提携与你。不曾想你竟包藏祸心,唆使帮众出走。今日待我拿住你,押你去他老人家面前,看你如何给他一个交代?”
应天想笑着回他道:“言叔,做侄子的这数年间与你抬头不见低头见,言叔有几斤几两,阿满还能不了如指掌?你若有真本领,不妨来试上一试,看能否拿住阿满?”此时言不由的船距应天想的不过三丈间距,只见他厉声喝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今日言叔便教你知道厉害!”话音未落,言不由身形已向应天想跃来。
旁侧的卓元揭轻呼一声“小心”,但心中却是极为笃定。眼前将要动起手来的二人,各自斤两,在卓元揭心中似明镜一般。他深知,当日在孟州,这言不由伙同居无定、安有闲合三人之力,也就和自己斗个平分秋色。而昨夜与应天想动手,这应天想的功夫绝不在自己之下,因而料想这言不由与之单打独斗,除非用使暗器之类的阴招或是耍其他诡计,否则绝无在应天想面前讨着便宜的可能。
但见这言不由身在半空,与应天想相距约一丈半距离时,自腰间甩出一物。定睛看时,言不由甩出的是一根铁链,铁链的首端是个精钢所铸的铁爪。这铁爪急坠而下,直向应天想面门袭来,待到铁爪相距面门不过两寸时,应天想方才将头一侧,身形向左平移。那铁爪失了准头,直没入木制甲板中,溅起些许木屑。
言不由一着失手,正欲收回那铁爪再行发难,谁知凭他如何发力,却不能抽动那铁链分毫。言不由甚是纳闷,抬眼看时,不由得一惊。原来此时应天想,正双足踏在铁链之上,快步向自己逼近。他这双足暗运内力,每踏一步皆有千斤之力,已将那言不由回夺之力全数卸去。
这应天想的身法本就刁钻诡异,且灵敏至极,便是武功远在言不由之上的卓元揭,也颇难应对,何况眼前这言不由?言不由奋力回夺欲抢回手中兵刃,发力两回也未扯动分毫,此时再想撒手避退,已是不及。胸口结结实实挨了应天想一击,整个身躯如风筝般平飞出去。
应天想在半空中踏上两步,欲将这言不由生擒至船上,谁知再次伸手便要触碰到言不由衣角之时,面前忽然生出一团迷雾。只听得身后吕章大叫道:“天想!穷寇莫追,快快回来。”好在应天想身法了得,那迷雾不曾将其覆住,被他一个倒折,落回自家船上。
吕章吐了口气道:“好险啊!天想,你须知,你我尚在这阵法中,硬拼硬碰是无法攻破此阵的!”再看那言不由,仰面跌倒在自己船上,身后众人忙上前搀扶。言不由吐出一口污血,道:“原来你是......应......天想?你骗的我......好苦!啊,传功长老、姓卓的朋友,你们竟也......在此!”卓元揭听他这话倍感诧异,闻其言语,应是熟知应天想的,既是老相识,何以方才没认出他来?
正思虑时,卓元揭见应天想双手缓缓伸向面部,不一会儿便扯下一大张皮来。见此情形,卓元揭这才恍然大悟。应天想大声笑道:“这年头,不整些易容之术的活儿,怎敢去你们的地头儿卧底?言叔,我在你眼皮底下数年之久,你竟从未察觉?”卓元揭顿觉撕下面皮的应天想,便是声音也变了。
应天想正说话间,远处竟传来一阵笑声,这发笑者内力浑厚。这声音由卓元揭听来,却是如此熟悉。卓元揭心中一惊:“这声音,不正是......”只见远处又有一船缓缓驶来,船首立着两人,一人年过五旬,羽扇纶巾;另一人年龄更大。这两位,一位便是吕文颂,另一位则是唐尹。
只见那吕文颂道:“哈哈,吕老哥,多年不见,您别来无恙啊!啊哟,卓兄弟竟也在此处,莫不是我那儿酒菜不合口,到吕老哥船上蹭酒蹭菜来了么?卓兄弟啊,咱哥俩可是允诺在先,你若随我入了丐帮,哥哥我方才会善待你那两个孩童。现如今,卓兄弟如此之快就要违背承诺了么?”
卓元揭正欲回话,吕章却抢先一步道:“卓朋友当日允诺你入帮,可有言明入的是净衣派还是污衣派么?”吕文颂:“这个......确未言明。”吕章继续道:“既未言明,那卓朋友现在已是我污衣派的弟子了,如何算违背了承诺?”吕文颂笑道:“吕老哥不愧为传功长老,说话字字切中要害,小弟一时之间竟无从反驳。”
吕文颂继续说道:“我帮净衣派与污衣派之争由来已久,今番他污衣派又诓骗我净衣派帮众出走,毁我根基。老夫今日便要在此清除污衣派余孽,为我丐帮清理门户。卓兄弟,你若退到一旁,两不相帮,老夫便仍当你是兄弟;若你执意出手相帮污衣派,那便不要怪做哥哥的不顾念兄弟之情了。”
卓元揭上前一步,抱拳道:“卓某蒙吕大哥错爱,实是受之有愧。但若吕大哥一定要为难这污衣派一众兄弟,行此伤天害理之事,那卓某绝不会坐视不理!”吕章近前一步,抓住卓元揭左臂道:“卓朋友何苦如此?老朽已是这个岁数,本就烂命一条,如何能叫卓朋友以身犯险,因老朽而妄自送了性命?”
二人正言语时,应天想跳出来喝道:“吕文颂,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使人出走之事,皆是小爷我一人所为。此事与我师父无关,与其他外人更无干系。你若要算账,只管来找小爷便罢,休要牵连不相干之人!”
吕文颂冷笑道:“应天想,你若着急领死,老夫这便成全与你!”话音刚落,他便已跃向半空,他手中长鞭较之上回与卓元揭动手的那根,又长出了不少。这长鞭经他内力催动绷的笔直,自上而下直向应天想落脚之处刺来。
应天想急躲,那鞭头迅即没入甲板足有四五尺深。吕文颂的鞭法异乎寻常,并不回夺收鞭,而是如操使着一把巨大的圆规画圈一般,继续扫向闪避中的应天想,在这甲板上划开了一道一丈来长的口子。应天想被他长鞭逼至侧舷,再退便要落入水中,不得以在半空中使了个“鹞子翻身”,惊险避过这一鞭。只见那鞭头击穿侧舷,将这块区域的船只结构搅的粉碎,扬起大片木屑和尘土,同时大批掉落的木制板块落入水中。
因方才这一鞭扬起的木屑及尘土极多,一时之间迷了应天想双眼。便在此时,吕文颂第二鞭击出,直向应天想胸口刺来。应天想因双目难以视物,这身法施展起来便打了折扣,这鞭头掠过,已透过了他的衣衫。吕章、卓元揭看到此时,皆惊呼了一声“啊哟”!
应天想奋力自衣衫中挣脱,那衣衫瞬时碎成数十片,可见吕文颂这一鞭的力道。应天想此时裸露上身,跃向一旁站定,众人皆可清楚瞅见,他左肩已被那长鞭擦伤,吾自血流不止。受伤处皮肉外翻,惨不忍睹,虽说只是为长鞭擦伤,但看这伤势,似比寻常刀伤要重不少。
卓元揭抽刀大叫道:“天想兄弟,卓某来助你!”随即飞身而起,向吕文颂攻去。身后吕章已然大叫道:“卓朋友休要冲动!你便和天想联手,也胜不过他‘玄阴伏虎鞭’的!”但这话只说到一半时,卓元揭已攻了上去,吕章未曾及时阻止,心中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