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元揭见吕文颂来势迅猛,长鞭经他手腕不住翻转,直向自己袭来。他当即闪过一个念头:“这吕文颂此刻只为保命,莫不是要以长鞭将我甩向那黄夫人,做他的挡箭牌么?”他已目睹了先前被作为挡箭牌的十余人,死状一个比一个凄惨,自觉若是坐以待毙,下场如斯。于是横刀在手,暗运内力放低马步,使一个“千斤坠”的深蹲,以求稳住下盘,不至被吕文颂长鞭轻易抬起。
吕文颂长鞭看着欲扫向卓元揭右腿时,忽而转向,绕过卓元揭双足,向他身后而去。卓元揭直到此刻,才幡然醒悟:“原来他攻我是假,图我身后的湛儿是真!莫不是要以湛儿为质?”卓元揭正思量应对之法时,吕文颂的长鞭已钩住湛儿右腿,他使力虽微,但湛儿毕竟是个孩童,无半分学武之基础,脚下一个踉跄,瘫倒在地。
卓元揭见湛儿受制,当即举刀,斩向脚下的长鞭。却在此时,吕文颂双膝蹲的极深,足尖及足面紧贴甲板,上身后仰背脊贴住足跟,身形迅疾向着卓元揭方向平移过来。平移过程中,这甲板经足尖、足面摩擦,霎时间扬起大片木屑及尘土。受长鞭的拉力,湛儿的身躯也朝着吕文颂平移过来,二人平移的交点正是这长鞭的中段。
这扬起的木屑尘土,迷了卓元揭双眼,令他不得不收刀退开,擦拭双眼。而正在吕文颂身后追赶他的黄夫人,也急将长袖甩起,打散扑面而来的木屑尘土。趁着她二人视觉受阻之际,吕文颂已贴地一滚,长鞭已将湛儿带入他怀中,他当即拦腰抱住,而后几番后跃,已飘出七八丈开外。
船面上木屑尘土渐散,卓元揭拭去迷眼的沙尘,抬眼看时,方察觉到黄夫人正站在自己旁侧一丈开外处,双目圆睁,面带惊愕之色。卓元揭虽见黄夫人面色有异,可此时他无心留意黄夫人面色好看与否,心系的只是湛儿的安危。他朝着黄夫人双目注视的方向看去,瞅见这吕文颂已站在船舷边,手中长鞭自腰身至膝盖将湛儿缠绕住,左手搭在湛儿右肩。而湛儿右足的裤腿,许是之前遭长鞭钩住拖拽,已是残破不堪,腿部大半截都露在外头。
湛儿为吕文颂所制,眼眶微湿,尽显惊恐之色。卓元揭心急如焚,忧心湛儿安危,冲吕文颂道:“吕大哥!莫要伤了孩子!小孩子何其无辜,您便高抬贵手,放了他罢!”吕文颂笑道:“无辜?放他?呵呵,老夫只怕前脚刚放过这孩子,后脚便身首异处了。”随后扭头向黄夫人道:“是也不是啊?黄夫人?”
此时受制于吕文颂的湛儿,再也忍耐不住,带着哭腔喊道:“卓叔救我!卓叔救我!”卓元揭双手紧握长刀,却是不敢上前半步。一来忧心真动起手来,刀剑无眼恐伤了湛儿;二来自己这点粗浅功夫哪里是吕文颂的敌手,真动了手,救不下湛儿不说,自己这条命也得搭进去。
卓元揭正迟疑之际,只听黄夫人冷笑道:“姓吕的,方才还赞你是条汉子,现如今,你为保命,竟以一孩童为质,当真不要脸!哈哈,姓吕的,你该不会以为,这孩子真能成你的救命稻草么?真当以他作为护身符,我便不会对你出手了么?”
吕文颂也冷笑着回应道:“黄夫人的手段,老夫屡有见识,怎会不明了?夫人若真无所顾忌,老夫此刻哪有命在?”黄夫人:“哼!我不过是看这孩子可怜,才起了恻隐之心。这孩子终究与我非亲非故,便是死了又有什么打紧?姓吕的,你若当真不怕死,大可尽情地激我出手!”
吕文颂继续冷笑道:“不错,这孩子与黄夫人非亲非故,自然死了也没什么打紧。只不过......啊,对了,夫人那位失散多年的小公子,如今应是和这孩子差不多岁数了,夫人真下得去手么?”黄夫人似是被吕文颂激怒,声音愈发颤抖起来:“你......”
吕文颂继续言语相激:“黄夫人,您的厉害,老夫早有领教。若您不在乎这孩子的生死,大可现在便来取老夫的项上人头,老夫绝不皱下眉头;倘若您在乎这孩子的生死,那便依我所言,劳烦夫人向后再退十丈,否则......”言罢,伸出左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黄夫人回他道:“姓吕的,你说出来的话当真好笑,这条船只有这般长短,哪来的十丈间距容我后退落脚。”吕文颂不予理会,只自顾自说道:“此船既已无处可退,那便退至后头那条船上吧。”话音刚落,便以左手锁住湛儿咽喉。
卓元揭顿时慌作一团,他已目睹了黄夫人追击吕文颂时对污衣派弟子所施辣手,此刻却因吕文颂挟持湛儿为质,而止步不前。他料想黄夫人必是因湛儿与其失散多年的爱子仿佛年纪,故而不忍湛儿殒命。于是便向她跪拜,声音略带哽噎道:“卓某恳求黄夫人,依他所说,救这孩子一命吧!”黄夫人看了卓元揭一眼,淡淡的笑道:“这位朋友莫不是以为,只要我依他所言行事,这孩子便可毫发无伤么?”
黄夫人思索片刻,长叹一声,向吕文颂道:“罢了,我此生杀戮过甚,自知死后难登极乐。这孩子既然与我那苦命的孩儿仿佛年纪,又有旁人求我救他,那我便发一回善心。姓吕的,我若依了你所言,你却仍不肯放开这孩子,却又怎说?”吕文颂哈哈笑道:“老夫打理帮中事务二十余载,别说是追随我的那班弟兄,便是老夫的对家仇敌,也皆知我素来一言九鼎。你若还不信,大可问问这污衣派的几位首脑。”
吕章见黄夫人扭头看向自己,便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吕章与这吕文颂交恶多年,吕文颂手段固然是狠辣异常,但待人处事素来是言出必行,绝非出尔反尔之辈。黄夫人又看向吕文颂:“好!姑且信你一回!”言毕,缓步倒行,向后退去。卓元揭见黄夫人允了自己所求,甚为感恩,连连作揖相谢。
黄夫人后退了六丈,已到了船尾,若要依着吕文颂所言后退十丈,便要跃至另一条船上方能达成。只见黄夫人腾地而起,身形却在半空忽然一个回转,柳腰急摆,那条纤细的右臂自袖口中探出,化掌为刀,隔了十余丈间距,凌空向吕文颂劈去。此等变故,卓元揭始料不及,失声惊呼:“啊哟!”
而吕文颂见黄夫人缓缓后退,自己却仍不放松,双目紧盯着她,他深知对方内力、身法均远胜于己,是以片刻也不敢分神,唯恐被其所算。然而,当黄夫人身形在半空中回转时,吕文颂尚未料到她会忽施偷袭,只因此前与黄夫人动手,她出招前必会甩袖,将招式隐于袖口之中。可她此时忽然发难,却是全不按常理,竟将手臂探出袖口发招,当真让吕文颂猝不及防。
待到吕文颂反应过来,再行躲闪,已是不及。黄夫人那掌刀化作的气劲,将缠绕湛儿的长鞭切成几段后,余势仍是不减,吕文颂闪避的已是极快,但右臂上仍是留下了五道血痕。而湛儿失了长鞭的束缚,身子向前倾倒,吕文颂虽已受伤,却仍以左手拍出一掌,凌空击向湛儿后心。一来吕文颂有伤在身,内力衰损,二来他不曾想立时便取了湛儿性命。是以他这一记凌空掌力,只使了两成力。
湛儿受他这一掌,整个身躯擦着甲板向着卓元揭摔去。卓元揭正欲抢上前相救,却惊见一团白影自身侧掠过,原来黄夫人身法太快,已抢在他之前向着湛儿而去。长袖一卷,玉手一探,已将湛儿托在手中。再看那吕文颂,借着拍向湛儿的掌力辅助,双腿一蹬向后倒跃入水中,而后踩着水面,踏浪而走,只顾逃命。
众人也顾不得吕文颂,均在忧心湛儿的伤势。卓元揭正欲向前为湛儿疗伤,却被黄夫人怒目圆睁,喝了一声:“起开!”卓元揭当即不敢跨步向前,而这黄夫人则盘膝而坐,褪去湛儿的上衣,双掌抵在他背心。卓元揭知她在为湛儿疗伤,于是和众人一道退后了几步。约莫过了一袋烟功夫,湛儿吐出一口浊血,悠悠醒转。
这湛儿刚刚醒来,才有了些意识,而黄夫人却一把抬起他的右腿,细瞅起来。只见她越看,神色越发凝重,忽然伸手抚着湛儿小腿外侧,手心不住搓动小腿某处。搓了一阵,低头细瞅,瞅了一阵,又搓,搓了一阵,又瞅。卓元揭见黄夫人如此古怪行为,起初还忧心会对湛儿不利。但刚刚见她运功为湛儿疗伤,似是对湛儿颇为关爱,应不至加害。但好奇心诱使卓元揭缓步向前,欲探个究竟。
黄夫人此时的神情,真可谓悲喜交加,只见她冲着湛儿发问道:“孩子,你......腿上这个印记,是打哪儿来的?你......爹爹妈妈呢?”此时的湛儿,连遭劫难,仍是惊魂未定,如何能开口言语?他双眼瞪的极大,双唇不住颤抖。卓元揭在一旁插话道:“黄夫人,这孩子恐是受了惊吓,您此时问他话,只怕......”黄夫人扭头瞪向卓元揭:“我不曾问你,何以多嘴?”
卓元揭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湛儿此时已是口不能言,这里最了解湛儿的人莫过于自己了,想对她说起湛儿的过去,她却不给自己好脸色。但卓元揭还是颇有肚量,极为恭敬的对她言道:“黄夫人莫要动怒!这孩子当前虽口不能言,但他的事,卓某却知晓甚多。”黄夫人颇为浮躁:“什么?你都知晓?那还不速速说与我听?”
卓元揭:“黄夫人,湛儿他,是卓某一位至交好友,在七年前花了二十两纹银,自丐帮吕长老那儿买来养之。半个多月前,我这位至交身故,因此这孩子才托付到了我手里......”卓元揭话未说完,这黄夫人便喃喃自语道:“果然,果然!这是天意,是天意!”她十指一合,朝天拜了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我找到了我的孩儿,对.....对,决计不会错的。”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伸手又去抚摸湛儿的右腿,此时离得近了,卓元揭看的真切,湛儿的右小腿外侧,竟有一个青色的龙爪形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