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元揭寻思:“这黄夫人行事颇为古怪,她仅以湛儿腿上这枚青色印记便认定是她亲身骨肉?此事我须得问问清楚,别是她看到湛儿与她失散的骨肉仿佛年纪,偏巧都是右腿上有个胎记,便错将湛儿当作自己儿子了哦!”于是他上前一步再次作揖道:“黄夫人,晚辈有一事,须与夫人核实一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态度较之前大为缓和:“嗯,若非这位朋友告知我儿这些年来所历之事,我也未必能与他相认。朋友有话,但说无妨!”卓元揭进言道:“夫人与您的孩子,当年是如何失散的?”黄夫人:“那是十二年前,那会儿我的夫君尚未考取功名,因而我与我夫君还未至江南。那时我和夫君住的是简陋的草屋,日子虽然清贫,却也能勉强度日。那一年黄河泛滥,我与夫君偏巧外出,托了邻里照看我的两个孩儿......”
“那一年,我的两个孩儿,大的六岁,小的尚未周岁,洪峰即至,将咱们那方圆十里的诸多草屋,尽数淹了。我与夫君回来时,只看见那托为照看孩子的邻居尸身,他是被倾覆的草屋压倒而亡,而我那两个孩子,自此下落不明,我和夫君找寻了数月未果。其后我夫君考取了功名,谋了一官半职,手头有了些积蓄,便花钱使人再度寻子。再后来,我和夫君听闻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若要打探一个人的下落,找丐帮准不会错。于是我和夫君商议,取出家中所有积蓄,约有纹银三百两,托丐帮找寻两个孩子下落。之后的事,你们应是已听那姓吕的说过了。”
卓元揭又道:“黄夫人,只因这湛儿是我那身故至交之养子,我须核实再三,请夫人见谅。若夫人真是湛儿生母,晚辈将他交与您手,也算对我那九泉之下的好友有个交代了。”黄夫人:“你有何疑团,只管说来,休要这般婆妈!”卓元揭:“既如此,晚辈便问了,这湛儿右腿上的印记,夫人可是再三核实,绝不会错?”
黄夫人极为笃定道:“正是,绝不会错!”说话间,她全不避讳男女世俗之事,撩起衣袖,露出左手小臂道:“卓朋友请看,我这左手小臂上也有类似的印记。不瞒朋友,我的祖上,世世代代都有如此的龙爪印记。只不过,祖上世代传承下来,女子的印记皆是三个爪趾,而男丁的印记都是四个爪趾。”卓元揭细瞅之,这黄夫人左臂上的胎记和湛儿右腿上的胎记,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黄夫人的龙爪是三根爪趾,而湛儿的是四根。
卓元揭当下不再生疑,向黄夫人抱拳道:“夫人果真是湛儿生母,晚辈先前多有得罪,言语顶撞之处,还望见谅。”黄夫人:“卓朋友说哪里话?反倒是我言语过激,卓朋友勿要见怪。这孩子如今是叫湛儿吧?看来与你颇为投缘。我现今与他面生,日后少不得还要靠朋友你多哄他。不知朋友如今,做的是何样差事?”
卓元揭答道:“卓某原先是在孟州知府麾下当差,因我那至交好友夫妇二人忽然身故,这丐帮净衣派的人便要将湛儿领回丐帮。这丐帮的人说了,收养湛儿之人既已亡故,按规矩他们丐帮当将湛儿领回,非但如此,他们竟还在我那至交大殓之日强行领人......”
听到此处,黄夫人“哼”了一声:“这姓吕的执掌的丐帮,便是这般横行霸道。大殓之日领人?殊不知逝者为大么?当真不要脸!”卓元揭继续道:“是的,当时晚辈觉得他们此举不妥,上前理论,而后便和三个丐帮弟子动起了手。正动手之际,吕文颂到了,没多久转运使大人也到了。于是,吕文颂与那转运使大人先后打了圆场,以为大殓之日强行领人确实不妥,改作五七之后丐帮再行领人。”
黄夫人:“这姓吕的与官场勾结已久,你说的这个什么转运使必是受过他好处,这才和他一个鼻孔出气。”卓元揭:“晚辈没有法子,这转运使毕竟是知府大人的上峰,为不让知府大人难堪,晚辈只得先行答允。但当真要我将这孩子拱手送与丐帮,终是于心不忍。过了十余日,我便和我一个好兄弟略施小计,骗过丐帮眼线,连夜带着湛儿出逃。我那兄弟雇了条船,原本想着已可远走高飞,但千算万算未能料到,这吕文颂偏巧要为难这船的主人,便与晚辈再度不期而遇。”
黄夫人:“于是之后你受其要挟,便入了丐帮,对么?”卓元揭:“正是,自打晚辈决心领着湛儿出走那刻起,便没了回头路,断不能再回孟州府当差了。”黄夫人:“你别一口一个晚辈自居,我比你长不了几岁。不过,唉!一晃十二年转瞬即逝,我儿都这般大了,看来为娘确实是老了。”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抚湛儿的额头,而湛儿本能的一缩头,似是极为抗拒。
黄夫人笑道:“这孩子,还怕生了!我是你娘,你亲娘!这......都不让为娘碰了这......”卓元揭忙上前托住湛儿,湛儿顺势将双手一伸死命拽住他衣袖,口中叫着:“卓叔,卓叔......”黄夫人:“他还是与你亲,便由你抱他吧!”卓元揭:“夫人切勿忧心,这几日变故甚多,湛儿一时半会怕是还接受不得您是他亲娘之事实。容我慢慢与他说清道明,他自会有与您相认的一日。”
黄夫人:“卓朋友,你既要与我儿说清道明,不如便去我府上吧。我夫君乃是江州通判,由他找路子与你寻个差事,却也不难。卓朋友此刻既是无处可去,不如暂居我府上如何?”卓元揭当即抱拳道:“多谢黄夫人抬爱,卓某恭敬不如从命!”
此时一旁的应天想朗声道:“黄夫人寻回失散多年的爱子,确是喜事一件,小爷我理当奉上‘恭喜’二字!但夫人你连伤我帮中十余条无辜性命,却怎么算?”黄夫人看似全无悔意的说道:“那可是对不住贵帮了!但今日我认回儿子,不想双手再沾血腥,你又待如何?”
一旁的吕章伸手欲劝阻应天想,却被推开。应天想继续道:“既然黄夫人刚认回儿子,看在孩子份儿上,我今日亦不应再与你为难。再者,以我的武功,也绝非夫人敌手。不过,今日之事,我必会记下,他日待我武艺精进,再来向夫人您讨教。”
黄夫人:“好!今日我确是伤了贵帮十数条人命,虽事出有因,但既然做了,便要认!若小兄弟日后要来寻仇,只管找来便是!”应天想也赶忙回道:“那你记住了,小爷姓应,名天想,日后必来寻你为今日之事讨个说法!好了,你既是本帮之仇敌,此处也不能留你。待我们寻一处地儿靠岸,你便与这位卓朋友下船去罢!”卓元揭及黄夫人觉着如此收场,双方都有台阶可下,不再有甚异议。
约一炷香的功夫,这船便靠了岸。卓元揭向吕章道别:“吕前辈,晚辈今日多有叨扰,若非贵帮众兄弟援手,晚辈断不能为这孩子寻回生身母亲。然晚辈却令贵帮多位弟兄无辜殒命,心中委实难安!”吕章则道:“卓朋友无需自责,此事非你之过。唉,天想他太过年轻气盛,一时激愤失言,卓朋友勿怪啊!”卓元揭:“岂敢岂敢,天想兄弟恩怨分明,热血男儿,须当如此!吕前辈,晚辈就此别过了。”
卓元揭与吕章就此道了别,应天想也不理会卓元揭、黄夫人,只与心绪稍复的湛儿道了别。卓元揭与黄夫人、湛儿一道下船后,恐湛儿徒步辛劳,便向黄夫人提议就近雇辆马车。但此地荒无人烟,如何寻来车马?只因湛儿怕生,尚未能接受黄夫人,故而卓元揭见湛儿走不动时,便只得将其负在自己背上。三人缓步而行,直向黄夫人府邸而去。
卓元揭一行三人暂且不表,却说那吕文颂,踩水踏浪,奔走逃命。他花费了些功夫,方自赶上了净衣派退却的船队。断后的几条船上,有眼尖的净衣派弟子瞅见吕文颂,纷纷惊呼:“是吕长老!吕长老回来了!”唐尹、言不由等人闻声,急从船舱内走出相迎。
吕文颂身形落向唐尹所在的主船,唐尹喜极而泣:“文颂老弟,你当真平安归来了?哥哥方才好生担忧!”吕文颂回道:“是兄弟我的不是,令哥哥劳心伤神了!”当即环顾四周,抱拳道:“老朽无碍,众兄弟无须过忧!众位兄弟,吾有要事与唐长老相商,恕不奉陪了!”言罢,便拉着唐尹入内。
二人入得舱内,尚未坐定,唐尹便疑惑道:“文颂老弟如此性急,所为何事?啊!老弟,你受伤了?”吕文颂不以为然的回道:“皮外之伤罢了,无甚大碍,烦哥哥牵挂了。”唐尹:“那婆娘武功如此之高,老弟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吕文颂淡淡笑道:“此番却是我忒过托大了,原想纵使敌她不过,只求脱身自保并不甚难,不曾想她轻功绝顶。若非在一发千钧之际,我寻见了她那亲子,此刻安有命在?”
唐尹顿时面露惊异之色,急问道:“寻见了她亲子?老弟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吕文颂则看似顾而言他:“此非重点,重点是,老哥你可曾猜到,这黄夫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唐尹:“这......老哥素来愚钝,如何能猜出来?”吕文颂:“哥哥莫急!听小弟与你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