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尹:“文颂老弟,据你先前所说这个中细节,足以证明黄夫人与这樊千壑有莫大的关联。可老弟又缘何如此笃定,说这黄夫人必是樊若即、樊若离其中之一?”吕文颂捋了捋胡须:“因为那枚胎记。”唐尹又道:“老哥我愚钝,文颂你还是明言吧!”
吕文颂:“前头我说过,这枚胎记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想不起何时见过。在那黄夫人出手毁我长鞭,顺带伤我之时,我即以二成内力向那孩子拍出一掌。我这一掌,有意使的不轻不重,断不能害这孩子性命,却也须教他受些内伤。这孩子既是黄夫人亲子,她必会运功救他,如此我便能趁机脱身。也就是在我踏水奔逃之际,终于想起自己何时曾见过那青色胎记了。”
吕文颂忽然问唐尹道:“老哥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起,凌家堡案发之时,我和萧大哥尚在西夏,萧大哥收到飞鸽传书,命我先两日返回辽境查明此事?”唐尹:“这个当然记得,文颂老弟回去的仍是迟了。你当时还说勘察了那樊千壑等人的尸身,还仔细盘问了那伺候凌千里起居的老仆及一众下人。”
吕文颂:“不错,正是在查探樊千壑尸身时,我留意到他右肩上也有一块青色的胎记,与我所见那孩子右腿上的胎记,几乎一般无二。我还问起过当时幸存下来,曾服侍过樊千壑的亲随,那亲随说这胎记乃是樊家祖上历代所传承,无论男女,皆有此胎记。因而我才据此断言,这黄夫人不是樊若即,便是那樊若离。”
唐尹附和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还是老弟你心思缜密,细细想来也是有得有失,因官家灭门一事,那铜炮的线索断了。但又因今日之事,这凌家堡一案幸存之人的线索,却又活了。对了,文颂老弟,这都三年了,方才有了这凌家堡幸存之人的线索,那......咱是否速将此事告知那花重金托咱寻人的紫袍客人?”
吕文颂连连摆手道:“此事先莫急,那紫袍客人,先晾他一阵再说。我昨日去见了‘郑公子’,他予了我份差事,待这差事了却,最多不过三四个月。到那时,再将此事告之那紫袍客人,届时我再无琐事牵绊,可一门心思再查此旧案。”唐尹一拱手道:“嗯,就依老弟所言!”吕、唐二人议事已毕,便由净衣派一众弟子相随,自这水路返回江州分舵不表。
两个月后,江州通判黄文炳府邸。话说这卓元揭随着黄夫人至其府邸,两个月来,卓元揭与黄文炳夫妇相处甚好。这湛儿对黄文炳夫妇的态度,也从冷淡怕生,逐渐变的相熟相知,再有卓元揭在旁侧推波助澜,湛儿终于与这夫妇俩相认。
只不过,原先黄夫人说要与卓元揭谋个差事,如今看来却似是夸了回海口。须知这黄文炳自己也不过是个在闲通判,虽享有俸禄待遇,却并无实质的官位及实权。自己尚且如此,何谈有本事能为卓元揭谋个差事?卓元揭这两个月来,也就专职在府邸帮他夫妇俩带孩子玩耍罢了,好歹府里管饭。
两个月来,黄文炳闲暇之余,便教湛儿读书写字。许是湛儿自幼身在市井之家,自小便野惯了,不喜舞文弄墨,每日学不过两个时辰,便弃了笔墨纸砚,只顾玩耍。黄文炳夫妇二人,人至中年,方才寻回爱子,自是极为娇宠。既不请先生登门授业,也不以悬梁刺股之法逼其苦读。因而两个月下来,湛儿识字不足三百,能诵读的诗文也不过五六首而已。
湛儿虽识字不多,写出来的字也是难登大雅之堂,但却颇爱吟诗作画。听人诵读诗文,若有喜欢的,便会牢记于心,尝试背诵,但受识字甚少所累,能完整背下来的诗文少之又少;较之背诵诗文,湛儿在作画上的天赋却远胜之,黄文炳府上也是有几幅名家的画作,这湛儿只需瞅上两眼,便可临摹出来,与原作竟有八九分相似。
这一日,湛儿兴冲冲地直奔向书房,口中叫道:“爹!爹!!我又新学了首诗,爹......”湛儿一步跨入书房,瞅见黄文炳正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叠绢帛,正看的出神,似乎未觉察到自己入内。湛儿顿感好奇,缓缓走近黄文炳,伸头过去,看向他手中的绢帛。他忽然好奇道:“咦?爹,你看的这是什么啊?”
黄文炳这才觉察到已在近旁的湛儿,微微一笑,回他道:“我儿,爹看的这个,乃是汉时杨雄所著,名曰《太玄经》。”湛儿更加奇道:“《太玄经》?是经书吗?既是经书,怎的只有图案,没有文字?”黄文炳哈哈笑道:“我儿,你瞅见的这些,便是字啊!”湛儿:“啊?这画的都是一个个小蝌蚪般的图案,何处有字?”
黄文炳又笑道:“我儿,这蝌蚪般的图形,便是字啊。你看,这个字,便是‘阳’字,再看这个,这是个‘信’字。”湛儿瞅着黄文炳所指的俩字,连连摇头道:“爹是在考我认字么?这两个字,我写过好几回了,自然认得。‘阳’和‘信’绝不是这般模样的,爹在诓我呢吧?”
黄文炳释疑道:“你平时看的书,写的字,皆是楷书,而爹这帛书上所载,皆是先秦流传至今的‘蝌蚪文’,如何能一般模样?”湛儿闻言,竟愣在一旁,他认字尚且不多,又怎知这字儿还分字体。什么楷书啦,‘蝌蚪文’啦,他都是头回听说,又怎会分的清?
黄文炳:“不明白?爹这么和你说吧,你看书写字时的楷书,乃是本朝字体;而这‘蝌蚪文’乃是前朝字体,现已几近失传,你未见过,自然不识。”湛儿听闻竟有这等类似图画般的字体,当即兴奋道:“哇!前朝竟还有像小蝌蚪一般的字体。爹!我要学这个,爹教我这个!”
黄文炳笑容中略带苦涩:“我儿,这蝌蚪文博大精深,爹自己尚未认全,如何教的了你?”湛儿又问:“那,爹,这经书里都说了些啥?”黄文炳迟疑了片刻,方才回道:“此书奥妙莫测,说的乃是‘天、地、人’三者之体系,爹纵使耗尽余生,也未必能尽数参透。此书与你而言,晦涩难懂,不看也罢!”言毕,黄文炳愈发神情凝重的细看手中之帛书,见此情形,湛儿也不便再问。
黄文炳将手中帛书从头到尾翻了几遍,忽而将头扬起,似在沉思。沉思片刻后,复又继续翻阅帛书。如此反复几回后,黄文炳淡淡一笑,连连摇头,口中说道:“不对,不对!”将帛书一合,不再看它。而湛儿对这帛书中的蝌蚪图案颇具兴致,他平日认字不快,但对画作却似有过目不忘之能。黄文炳方才反复翻阅的《太玄经》,湛儿在旁看了,虽完全不识‘蝌蚪文’,但这其中各式蝌蚪图形,却已被他一一记下。
黄文炳将帛书放回案上,问湛儿道:“我儿,前头你匆匆进来书房寻我,所为何事?”湛儿登时来了精神,回他道:“爹!湛儿今日又学了首新诗,正要来背与爹听!”黄文炳喜道:“我儿出息了,上回你背诗与我时,这才几日?又学了首新的?”湛儿:“是啊是啊!爹您坐好,我要开始了......”
湛儿清了清嗓子,摆了个好似戏台上武生般的架势,摇头晃脑地开始背诗:“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湛儿刚背诵完这诗句,便问道:“爹,湛儿这诗背的如何?”黄文炳面露喜色,拍手道:“好,好!这首李太白的《侠客行》,足有二十四句,较之上回那首八句的诗,可要难上许多。这诗中好几个字,为父不曾教过,我儿竟能一字不差,倒背如流,实属不易啊!”他顿了一顿,忽又道:“我儿,你可曾觉察到?为父方才还在参阅这《太玄经》,而你这诗的末句,偏巧也提到了这《太玄经》。”
湛儿一摸脑袋,惊呼道:“对啊,我竟未曾察觉,爹看的经书是《太玄经》,我背的诗中竟也有《太玄经》,这可太凑巧了!”黄文炳:“我儿,你看,你这最末两句是‘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便是诗仙李太白,也觉着若不熬至白头,断无法参透这《太玄经》的奥妙。”
湛儿跟着附和道:“啊,是的,连爹都难以看懂的《太玄经》,我还是.......还是不去深究了。”黄文炳:“嗯,《太玄经》非一般人可悟透,这也是为父不与你细说的缘由。不过,这首《侠客行》中的故事,却生动易懂的多,你可曾听过?”
湛儿顿觉又惊又喜:“湛儿只觉这诗念来气势磅礴,便学来背与爹听。这其中有甚故事,我却不知。我想爹必定是知晓,那,爹说与我听可好?我想听。”黄文炳:“好好好,那你快快坐好,为父便来与你细说这诗中两位壮士,朱亥与侯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