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正所谓近山识兽,傍水知鱼,纪方白生长的小镇附近仅有一片小树林,之前,纪方白经常和父亲一起去林间挖野菜,父亲教他挖野菜的时候要先把野菜攥住,然后用右手从野菜的根上那里,干净利落地一刀切下,等回到了家,便可以让母亲做一顿热腾腾的野菜汤。因此,纪方白无论是对于野菜种类的辨析,还是挖菜的技巧都早已熟稔于心。

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头上没个家伙事,这让少年很是头痛,四下皆是峭壁,草木稀疏的很,堪舆图上倒是有标明附近的几条山间小溪,只是不过饶是少年体魄见长,却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在自己不熟悉的环境里,与其他“猛兽”争“肉”无异于找死,在陡直的悬崖峭壁下,自己尚有一侧无需防备,而傍水处多生草木,视线受阻,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少年心里自然是有一百个不同意。

当下应是清晨时分,四下暗淡无光,山林间浓雾渐起,原本东边的天上应当缓缓升起一轮红日,宣召着新的一天刚刚来到,只可惜阴沉沉的云层遮住光线,愁云惨淡的氛围有些压的少年喘不上来气,胸口处隐隐作痛。

可少年心里明白山遥水远,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容不得自己休息半刻,少年强忍着疼痛,沿着山崖,举步生风地向前迈去。

山腰处茅封草长,少了个大胡子汉子在前方开路,杂草上生满尖刺的枝叶、灌木上横生的藤条就都开始展露神威了,虽说少年倒是不怎么怕吃痛,可怎奈脚上穿的仍是从小镇带出来的木屐,一种在方形木板上穿着三根细麻绳的粗制鞋子,这种鞋子在平地上走还好,但若一旦到了长满茅草的山地,其的诸多弊端就会当即立显,当然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不跟脚。

少年在山地间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灌木丛,可无奈,脚上的木屐仍是几次脱落,而赤脚赶路又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少年只好先暂停行程,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少年还是懂的,于是纪方白开始就地取材,拾了几根大小相近的细藤条,掰下不知名矮小灌木枝干上的尖刺,就近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脱下木屐,心灵手巧地做着“穿针引线”的精细活。

其实纪方白原先的体魄绝不算差,甚至可以说是远超同龄人,只是宏墨的眼界太高,对少年的期盼更高,所以在宏墨的眼里,少年只落得个“身子骨太差”的评价。

良久,纪方白改装好了木屐,在原来木板左右分布了六个小孔的基础上,少年又在木板上前窄后宽的地方,各钉了两个对称小孔,拆卸下原来木屐上的麻绳,再把藤条上突起的地方磨平,最后把脚踩在木板上,将藤条顺着小孔交叉地穿过,将脚和木板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少年踩了踩地,有原地跳了两下,不错,少年嘴角弯起一抹弧度,他对自己的这双新鞋还算满意。

先前,宏墨在的时候,走在前面领着少年,挥刀对着杂草灌木就是一顿“砍山刀法”,虽是为少年铺了一条便利大道,但有宏墨在,又何尝不是对少年的一种限制?

平日里少年走路一向很慢,以至于当年的“舵主”在挑选引开看守池塘的人的一事上,最先排除的就是平日里慢吞吞的纪方白。

可事实上,少年无论在小镇的什么地方,到了什么时间应该去到哪,少年就从来未迟过,出了“温室”踩在陆上轩软的沙地上时还好,可等两人走到了土地上,少年就要一步一顿地适应着脚感,宏墨当时只以为少年在沿途欣赏路上风景,实则土地也好,山地也罢,少年都在适应着脚感,并掐算着行路的时间。

事实上,少年太久都没好好活动过了,大陆上的绚丽美景,尤其是多变的天气和星夜的璀璨,令少年宛若纸醉金迷般无法自拔,回忆过往的少年突然耳尖微动,脸色蓦然严肃了起来,瞬间收回了继续懒散赶路的念头,急忙跳上岩石,踮起脚尖极目远眺,阴霞生远岫,崖下林愈静,一阵寒风吹过,少年打了个哈气,好不容易提起的精神又掉了回去,哎,好久没大幅度活动了呀,少年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要生锈了,少年先是挺直了后背,使劲地伸了个懒腰,他深吸了一口气,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接下来是活动双肩,抖甩双臂,十根手指按得啪啪作响,然后是最重要的腰椎,左右往返,一扭一响,转转脚踝,踢弹双腿,少年觉得热身做差不多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岩石上,少年猫下腰,腰似弯弓,抬起头,紧紧盯死着峭壁上大约一丈高的突起处,左脚在后点地,右腿弓着在前,骤然,少年小腿猛地发力,动如脱兔,用尽股肱之力对着前方的石壁纵身一跃,左脚脚尖在石壁上借力,再向上一跳,接着少年的右手手指精准地抓到了峭壁上的突起处,还没完,少年双脚再找发力点,在右手抓住的突起的岩石即将要不堪重负脱落时,少年手脚齐发力,再朝高处一跃,右手上突起的岩石已然脱落,不过少年此时刚好已经高过山脚下森林的树梢,起跳前,少年有意向斜上方发力,到了最高处,身体刚好扭转了半圈,少年急忙又把头扭了半圈,极目远眺,瞭望着森林之上的朦胧景色,果然,先前听到的响声并非错觉,一道隔着浓雾犹显苍绿树影的威风凛凛地缓缓“站”起。

少年翻滚落地,从紧贴着峭壁的地方,几次飞跃而下,风行雷厉地往山脚下的树林里钻去,几秒钟后,少年原先所在的那处峭壁之下,被一个极为粗壮浑身苍绿的藤条以千钧之力,如疾风扫落叶一般将石壁压塌了一处缺口,粗壮藤条砸的峭壁土石并飞,卷起尘烟滚滚。

先前,少年隐隐约约听山脚下的森林间传出细微的炸响声,可当下天气阴沉,山腰处尚且迷雾浓郁,而幽深的树林则更是如此,视线严重受阻的情况下,少年自然是不愿立足于危墙之下,故而跳上峭壁,登高而视,粗略一瞥之下,森林的上空模模糊糊中一个的愈发高大的绿影分外显眼,少年明明记得来时,山脚下虽是林海莽莽,但绝无此等显眼夺目的庞然巨物,事出反常必有妖,少年当机立断离开最为空旷的山腰间,躲到山下迷雾弥漫的林间,悄悄隐去身形。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倒不是纪方白有多勇敢,纯粹是为了争寻一线生机的被迫之举。

森林的上空,密集的层层树枝纵横交错,隐天蔽日,极似一片暗绿色的海底,一个少年在这片海底便是最理想的捕食对象,在那参天巨树的眼里,少年就像是黑夜中闪烁的一缕明光,耀眼而动人,其实少年本身对它几乎毫无吸引力,不过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少年衣服里和心脏里藏的东西便是那极具诱惑的“玉”,无论少年躲到哪,“玉”所散发的光芒都遮掩不住。

纪方白飞快地钻进了林间,一刻都不敢停留地沿着森林的边缘地带向反方向跑去,那个在别人眼中只会踱步而行的少年,此刻手脚并用飞速爬上树梢,原本空寂的地面上冒出根根较细藤条,齐齐不遗余力地向少年抽打过去,藤条抖落掉身上残余的泥土,发出一声声撕裂空气的炸响,少年站在树梢上的枝头,脚下的巨树高大挺拔、枝叶婆娑,藤条挥鞭似剑地打在巨树的枝干上,巨树的横枝在藤条的鞭打下显得不堪一击,一根根粗壮的枝干被整齐切下,滚滚落地,巨树的主干上被打出了一道道凹痕,左右摇缀,纪方白只觉脚下开始地动山摇,他尽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紧接着,少年从树梢上轻轻地跳到下方的一条枝干上,拧着巨树摇晃的方向,一点点走到枝头,在树晃到少年这一侧后即将回弹的瞬间,少年弯曲双膝纵身一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伸开右臂绕着前方的树干荡了一圈,平稳落到另一颗树的枝干上,接着站在枝干上弹射起跳,犹如猿猴一般在纵横交错的树枝间疾如旋踵地飞速游荡,几近一刻,林间才重回宁静。

少年好不容易甩掉了这诡异的藤条,坐在树干上大口喘着粗气,少年试探地扭头向后望去,骤然,少年瞪大了双眼,远处高空之上隐隐约约几颗黑影扶摇而起,飞散至茫茫云海之间,少年紧忙起身,不顾身处距地约四丈高枝头,纵身一跃而下,紧接着身后一道疾利的音爆声蓦然炸响,强烈的冲击改变了少年的落地位置,面对地上的满目荆榛,少年避无可避,双臂紧紧地护住头,一猛子就直直扎进荆条丛中,随即鲜血渗透了黑衣,一颗颗暗红色斑渗到衣上,少年的五脏六腑像是受了巨大的压迫,肝胆欲裂的疼痛席卷而来,少年不由得口吐鲜血,一时间模糊了视线,但即使是视野模糊了,但少年仍是隐隐地感到世界好像更明亮了,阳光斑斑驳驳地洒落在草地上。

不用抬头看,少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先前那根压塌了峭壁的粗壮枝条又来了!先前看到空中的几个模糊黑影应该就是被整齐抽断的树冠,不对,树冠!少年猛地想起了什么,他强忍疼痛用双手撑起了身子,想当初,宏墨仅仅只是帮他重锻了骨,塑了筋,但皮肤和内脏的受益却均不大,荆条将少年的双手扎的千疮百孔,少年环顾四周,踉踉跄跄地往一旁淡绿色的巨石下赶,远处传来砰砰的响声,由远及近传来的声音愈发频繁,为了活下去,少年此刻已经顾不上这好似钻心的疼痛了,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滚滚流下,少年三步并两步地紧忙向着巨石迈进,他知道,这是将他活命的唯一机会。

挺着残破的身躯,少年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血印,终于,少年抢在一颗颗树冠砸到他身边之前,赶到了那颗被少年寄予生的希望的巨石下,少年靠着巨石瘫坐在地下,石面潮湿覆满青苔,靠在上面倍感阴凉透骨,阴凉的感觉对于满身酸痛少年很是受用,纪方白伸手抓了一大把青苔,囫囵地按在嘴里,用沾满青苔的手死死地捂住鼻子,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大地的震颤和尘烟的四起,尘灰和血斑玷污了少年的紧身黑衣,不知宏墨的这身黑衣是什么材质做的,少年的在衣里皮肤被荆条刺的满是伤痕,近乎一片淤青,而黑衣竟然连个线都还没有开。

听着咚咚的砸地声越来越大,少年觉得差不多到了时间,站起身来,面朝石壁紧紧靠拢贴合,弹指之间,几个高大的树冠从天而降,如流星般重重地砸到地上,其中一个径直砸到少年所依附的巨石上,落得个枝干断裂的下场,树冠枝条横生纵横交错,几近覆盖了整个巨石,其他树冠落到地上,支干瞬间炸开,一时间地上木屑纷飞,在强大冲击力下,木屑似刀片,无情地摧毁着周围的一切···

所幸,少年在巨石和枝条双重庇护下,得以幸免遇难,一些擦伤对少年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感受到余波退去,少年稍稍松了口气,可外面仍是尘烟弥漫,少年就躲在巨石和树枝的夹缝之间,感受着来之不易的宁静,少年推测那隐匿于土中,且生有怪藤的苍绿巨树应该已经到了极限攻击距离,一次藤条挥动大约要花上一刻钟的时间,少年用青苔捂住口鼻重重地呼吸着空气,稳定下心神的少年用左手捂住口鼻,防止吸进尘埃,稍稍后退了一步,用右手大把大把地抓着岩石上被自己身体护住的那部分青苔,这里的青苔还算干净,少年把青苔装满衣服内缝的怀揣里,剩下的又填到外袍双袖间口袋里,做完了这些,少年转身在树枝间推开了一个缝,缓缓地向外爬去,直到临走少年都丝毫没有注意到巨石下,自己站过的地方已经和上了一滩血色於泥。

少年所在的一大片林间秃了顶,日光浮现,山林间的雾气渐渐退去,在少年的身后遥远的一处,一棵蟠天际地的光秃巨树暴露在阳光下,大树仅有一个主干,浑身苍绿,巨树似乎不喜阳光,无数藤曼纠缠在树上,把巨树紧紧包裹住,这颗未得到养料的奇特巨树似乎有些失落,按往常在阳光的映射下,巨树应该回到泥土之间,可这次巨树却偏偏恋恋不舍地留在原地,用把自己包裹住的方法躲避阳光,一动不动。

分秒必争的少年自然不敢回头,强忍着疼痛,在一颗颗近乎粉碎的树冠上辗转腾挪,不敢停留分毫,因为少年总觉得天上仿佛有一只眼睛,在注视着他所做的一切,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直到少年飞奔到有树冠的林间才停止,仅仅暴露在阳光下一刻钟的少年,此刻只觉得原来眼前的树荫是如此的亲切可人,接着少年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不知不觉间,少年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真实的梦,几滴晶莹的泪珠不自觉间自眼角滑落···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