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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一个孩子走在回小镇的路上,落日的余晖洒在纪方白的背上,香樟树混杂着泥土气息的清香微笑而来,镇外的黄土轩软,踩上去一步一个脚印,由于小镇有奇怪的规定,绝不能把田种在镇外。事实上,也没有哪家有精力在镇外打井,能在小镇四方的门户两侧,种下仅仅两排香樟树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香樟树白在天静静的展开容颜,散发阵阵清香,将树根深深埋藏于土壤之下,夜里则悄悄地合抱安眠,叶片摩擦传来沙沙的响声。

小镇上的水皆来源于家家户户的水井,这来之不易的水在这可相当珍贵,可没有一家大户愿意把水浇在除自家田地以外的地方,所以一路地上无半根杂草,只有几棵碧绿的香樟树像繁星般地点缀在广袤的沃土上。

小镇终年没有四季,或者说是四季如春,再或者说是十年百年如一日,日子单调的很。不过听“无良”的教书先生说,一年应该有四季共十二个月,事实上,先生自己都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据说在二十年前左右,有个天生就爱抬杠的镇民问年轻的先生今年是哪一年,又是哪个月,把先生弄的哑口无言,只是不断地解释着到了什么月份,会有那些粮食作物会成熟,可镇民哪里相信这个,粮食生长那就是天经地义,可没有哪个镇民愿意相信,自家田里生长的作物跟什么狗屁季节有关,粮食生长的唯一“真理”无非就是什么时候播种,到了固定的时间就会自己成熟。

年月之说,大家都只是当个玩笑话听。先生自己也很无奈,他不过只是按照祖上传下来的书上教,信是不信他自己也说不准,他爹和祖父也都曾是教书先生,他们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家里世世代代传下的六字祖训也是不靠谱,说是“只传道,不解惑”,这可好,不但镇民们懵懵懂懂,就连传道的人也是一知半解啊!

年轻的先生是个脾气犟的主,在二十年前,硬是每天坚持在柳条上刻道,一道就代表一天,一个柳条上刻满三十道换下一个柳条,这么一件无聊的小事,他却愣是坚持了到了今天,无论何时只要那个爱抬杠的镇民问到他,如今是何时啊?先生准能精确的告诉他,现在是据记载以来的某年某月,也正是多亏了他,小镇晚出生的孩子才个个有了准确的年纪。

纪方白家里种植了十多年的萝卜,每逢六七月份或十二月份左右的时候,萝卜成熟,纪方白都会在家上午帮忙拔萝卜,下午则是雷打不动的去到自己心爱的“秘密花园”,等到其余月份的时侯,纪方白就在小镇南边大约六里处去采摘野菜,整个小镇不临山,也不近水,唯独在那里有个大池塘,整个小镇方圆百里仅有的一片水塘,也仅有在那里才有真正意义上的郁郁青青,野花竞放,每逢清风拂过,池水就会荡漾起绿色的波。

与小镇周围遍布黄土不同,池塘附近青草遍地,映的整个池塘就像一块无暇的绿翡翠,这个大池塘养育了周围一片的小树林,在镇上人的眼里这片小树林远远要比池塘要金贵的多,树木可以用来造家具,树皮可以入药,树叶晒干再用来当柴烧,林间空气潮湿,土壤湿润,地上长满了野菜,在整个小镇方圆百里都算是独一份,要是哪家没有农忙,哪家的人就会来这里采野菜。

可唯独镇长一家是个例外,全小镇都不当回事的池塘,在镇长眼中那哪里是水池,分明就是他的掌心宝、心头肉,镇长向来亲自安排池塘看守的事,知道的,是守着一个破水池,不知道的还以为守的是金山银山呢,小镇的镇长实行世袭制,反正在小镇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权力观念什么的早就已经淡化了,镇长也就是挂个名,平时和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区别,镇里出了什么事还得镇长亲自出面调解,这么繁琐的工作,镇民还巴不得有个冤大头全揽下来呢。

纪方白缓缓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全然不顾两侧挺拔的香樟树,低头凝望着这条布满大大小小脚印的小路,不久,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地伸出左手,在这有一堆晶莹细腻的沙子安详地躺在孩子的手心,沙子软绵绵的,孩子把沙子在两手之间捯饬来捯饬去,少顷,不知是玩腻了还是怎么,孩子又把沙子紧紧的攥在左手里,接着又伸出空闲的右手,低头弯下腰,在地上狠狠地抓了一大把,孩子摇摇头,感觉手感不对,又把右手里的东西撒向一旁,在先前抓出了一个小坑的地方,又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力往下挖,小土坑越来越大,越挖越深,直到他抓住了他想要的东西为止,霎时间,猛然意识到什么的他,紧紧攥起沾满污垢的右手,大步向家赶去,头中的思绪却又已飞到南边的池塘,边走边回想着,两天前在池塘旁发生的事。

两天前的上午,纪方白像往常一样,背上一个用柳条编织的小箩筐,独自到小镇南的树林里采摘野菜,筐里装着个一侧被磨得还算锋利的铁片。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纪方白出发的绝对算早,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看着,可是到了树林中央近池塘旁的地方,却分布着三、俩一群的同行者,他们分别是四位老妪和一群孩童以及一位负责站岗壮实青年,小镇上有规定,必须有人时时刻刻看守着池塘,要是池塘有什么突发情况要赶紧向镇长汇报,看守任务实行的是轮流制,每十个日夜交由两户人家管理,具体的分配法比较随意,只要那两户人家保证,每时每刻至少有一个成人在池塘附近就行了,为了更好的管理,池塘旁还专门就地取材,建造了一间圆形尖顶的简陋木屋,木屋里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根备用火把以外就再无他物。

老妪们一边采着要当作午餐的野菜,一边注视那群打着“干活”的幌子出来玩的孩子们,生怕一个不留神,孩子们就打闹起来了,八九岁大的孩子可就喜欢打架,别家孩子打架虽然倒没什么,可就怕自家宝贝孙子受了伤,这群孩子只要有一个受了伤,三位老人中都必会有一个着急上火,除了那个带着两个小孙一起出来的老妪,因为她大孙今年可都十一岁了,小孙还聪明的不得了,老妪对此可是高兴坏了,哪里还用的着担心。

作为长者,四位老人都是尽心尽责,不时朝他们吆喝几声:“再顽皮,我可就告诉你们爹娘了奥。”不过,这倒是怨不得老人管的严,几个孩子也确实不是啥省油的灯,那是根本就不买账,趁着早上人少,老人耳还背,对于看管池塘的人来说,只要孩子不跳下池塘,那就都和他没关系。

五个孩子正大光明、毫无顾忌地“密谋”着一桩惊天大事,这些孩子中的三个正是后来纪方白认识的三人,恰巧,纪方白这时正好从他们背后路过,几个孩子面朝水池,凑成一堆,全然忘记了自己来这的目的是为了挖野菜,想必此刻已经没什么比之前商量好的计划更重要了。

按常理来说,几个乳臭未干的农家小孩怎么会有这等念头?这,就不得不提及大名鼎鼎的青龙帮永宁镇总舵舵主了,别看舵主现在只有九岁,长相不起眼,皮肤黝黑,还偏偏喜欢穿花色的衣服,就是那种搭眼一瞅,就感觉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但是其心智的成熟却远超同龄人,舵主随身携带着一本,从家里传下来的早已残缺不堪的劣质武侠小说,每次遇到先生,都要缠着其给他讲几个武侠故事才能放他走,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他,早早就就对那个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江湖充满向往,梦想有一天,他能离开这个充满无聊的小镇,去亲眼看看那个书上说的世界,如果可以,当个武林至尊也是不无不可滴。

舵主的这个想法,跟家里的大人讲过很多次,可离开故土这种可笑的想法,又有谁会真正的在意呢?书上那些只不过是人编的瞎话罢了,全小镇所有人都知道,小镇就是天、就是地、哪有什么外面,离开小镇你想去哪?怎么老实巴交的张裁缝会有这么个不安分的儿子···诸如此类的话舵主早就习以为常,他自己毫不在意,理由也很简单,要是这点气量都没有,那还当个毛的武林至尊!

正所谓孩子所见略同,在一次游玩中,他把这个想法和大家一起分享,那是英雄惜英雄,只恨相见晚,试问哪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不想当大侠?所以众人就这么成立了一个以“离开小镇,称霸江湖”为总纲领的组织,还学着书中取了个霸气侧漏的名字,没错就是“青龙帮!”至于“总舵”二字,是想着以后出去了,一定要建设分舵,把帮派做大做强。

林深幽静,垂柳随风摇曳,小树苗正在茁壮成长,阳光从树叶间筛下来的光点,花花达达地撒在孩子们的脸上和身上。孩子们按照以前分配好任务,互相交换着来之不易的“情报”,“老二,你识字最多,叫你翻的书,你看得怎么样了?”一个穿红着绿地位应是最高的孩子诘问道,“报告舵主,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翻遍了所有有关的书,完美完成任务。”个子最高的孩子满脸得意的答道,“哦,不错,有你这等副舵主辅我,何愁不成大事也!”穿红着绿的孩子小手一挥道,这一声,可有点没控制住好情绪了,孩子不知不觉把嗓音提高了不少,一旁摘野菜的老妪转过头斥责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研究什么坏事呢?还不快点摘菜,都等着回家喝西北风吗?”穿红着绿的孩子扭了下头,努了努嘴,示意几个孩子赶紧去装模作样干点活,几个孩子分散开来,高个子的孩子在弯腰挖野菜之前,冲着舵主点了点头,一副肯定的模样,看到这,穿红着绿的孩子捂着嘴,小声地偷着乐,小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看向个子最小的孩子,小个子孩子一下就明白了舵主的意思,咧嘴一笑,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看到这里,穿红着绿的孩子笑意更浓了,伸出手,指了指向牙齿漏风的孩子,那孩子正在专心致志的挖野菜,这个活,别人可以不在乎,但他是真不行,他爹可是小镇里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小柳条的滋味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见牙齿漏风的孩子没反应,一旁的小胖子上去就是一脚,把弯腰干活的孩子踹了个狗啃泥,孩子牙齿本就不严,这倒好,直接吃了一嘴泥,孩子拍拍舌头,站起身来,转过身,恶狠狠的看着离他最近的小胖子,要是在平常,这事绝不能就此作罢,只可惜这次有任务在身,事关他们青龙帮永宁镇总舵的大事情,这次就先记小胖子账上了,要是以后有机会,可要好好数落数落这多事的胖子。终是理智占了上风的孩子,也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泥,对着穿红着绿的孩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算是给过了交代,接着不顾面前略微有些失望的舵主,径直走向水塘,想用清水洗把脸,刚蹲在地上,还没等伸手舀水就被足有两个他高的壮实青年单手抱了起来,眼看离着水越来越远的孩子,急得哇的一下,连带着刚才被小胖子踹了一脚的委屈,一起哭了出来,哪怕再有集体荣誉感,任务在重要,他也不过只是个八岁大的孩子,此刻也顾不得团队的计划了,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祖母所在的方向,希望能得到点安慰,只是接下来迎接着他的是祖母一番吓唬人的话,听完孩子哭声更大了,甚至可以说是在哀嚎,因为在他看来生活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当初就给他分配的就是最难的任务,如今祖母又威胁他说,再敢哭就让他爹狠狠地揍他,他爹可向来不分什么青红皂白,只坚信棍棒才能出孝子,孩子睁大双眼想最后看一眼蓝天,只是刚一抬头,一道刺眼的晨光透过树叶的层层阻挠,竟然直直照射进了孩子眼里,孩子泪流满面地吃痛哀嚎道:“啊,这日子没法过了!”见孩子哭闹的更厉害了,一旁的老妪可是给心疼坏了,菜都顾不上了,赶紧过来安慰眼泪和黄土在脸上和了泥的小孙,牵着小孙的小手,就要把孩子领回家,心里想着回家后,一定要让儿子以后轻点揍她的宝贝小孙。

老妪的到来,彻底打乱了青龙帮总舵的阵脚,牙齿漏风的孩子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几个孩子对其抱有深深的缅怀之意,但青龙帮岂是那么容易就屈服的?痛失了一员大将的舵主虽然心痛不已,但他并没坐以待毙,树林里的疾风吹的孩子双袖作响,孩子手头上干活速度不减,同时在心里默默盘算梳理着,刚才得来的信息。

在此之前,他让高个子的孩子看的书,都是有关小镇历史经历的,这些历史书大都很薄,一本书上只记载一件大事,因为具体时间不明的缘故,书籍的名字前都有一个象征先后顺序的数字,这些历史大多像每家每户的族谱一样,没有还不行,有了也是白搭,例如某篇历史上讲,曾经有个好吃懒做的人,人到中年无依无靠,饿急眼了连土都吃,真是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咦,他发现吃土的感觉居然还不错,竟然能品出咸咸的味道,这个中年人喜极而泣,想要以后要靠着卖土改善生活,结果终是上天开玩笑,卖出去的土,一点味道都没有,为此,他硬是被人追了快有两条街,他极力的为自己辩解,说自己从不骗人,边说边抹眼泪,整个人委屈的不行,为了自证清白,他带着买了他的假货的人,一同去了自己曾经吃土的地方,镇上的人虽然都是将信将疑,但架不住有咸味的土诱惑力实在太大,这一去倒好,还真让他们给找到了!这个中年人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懒,为什么没有往下再挖一些呢?机会往往只会留给有心人,虽然这个中年人还是没过上心仪的好日子,但是正所谓没有劳动,就没有收获,凭借着这次事件,中年人被分到了一小块土地,从此小镇上也多了一种咸咸的调味料。

类似的无聊故事还有很多,高个子孩子只需要确保一件事,那就是验证书上从没提到过池塘,当时孩子在去干活之前,点了点头,对舵主露出了一个肯定的目光,那就说明自己的猜测果然无误,接着小个子的孩子对着自己竖起三根手指,意思是还有三天看守池塘的四户人家会进行交接,这件事也不是啥秘密,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便可知道结果,最后牙齿漏风孩子的任务则是找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绳子在镇上可是个宝贝,最主要的用途就是作井绳,可遗憾的是,他失败了,孩子可没胆子把谁家的井绳给偷来,要是让他爹知道了,非要把他屁股打成八瓣不可。

不过问题不大,绳子只是用来起保障作用的,有没有都不耽误计划,事到如今,只差一个嘴巴严,跑得又快还愿意帮他们忙的人,穿红着绿的孩子自以为很大人样的摸了摸下巴,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期间瞄到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一本正经挖着野菜的纪方白,随即孩子摇了摇头,又很快地把他否定了,纪方白嘴巴虽严,但跑的一定不快,至少他是从来没见过纪方白跑过,那傻小子天天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走起路来比蜗牛都慢,他想要的是跑起步来快若奔雷的人,孩子挠挠头,闭上眼歪着个脑袋,努力的回想着合适的人选,一边想还一边在嘴里念叨着:“这个不行,这个也不行,怎么还是不行!”少顷,孩子耷拉着眼皮,眼里闪烁着晶莹泪光,紧接着,孩子咬了咬牙,擦干了泪水,攥紧拳头,愤愤道:“正所谓山不转水转,拼了!”他伸手指向纪方白,一幅舍我其谁的模样,大步流星地向纪方白走去,到了人家身后,孩子反倒是没了刚才一往无前的气势,开始扭捏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那个,你有空吗?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孩子鼓起勇气小声道,见纪方白背对着他摇了摇头,孩子也不气馁,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一针见血道:“你想出小镇吗?”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有点歧义,又兴奋的补充道:“我是指彻底离开小镇。”

听了这话,原本不以为意的纪方白骤然开始了瞳孔地震,这个离开小镇的想法简直与他不谋而和,但他还是忍住了回话,离开小镇这种异想天开的事,可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穿红着绿的孩子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紧忙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解释道:“我曾经听先生说过,我们这方圆百里只有这一个小镇,可真要是如此,江湖在哪里呢?我料想江湖一定是藏在那个大水池里,不对,是那个大水池中一定通有到江湖的路,或着是有扇大门,都怪自私的镇长藏起门,拦着我们去江湖,所以还特意找了帮手来看守水池,这哪里是守池塘,分明就是在防着我们,我可亲耳听过池水里面曾经有过大漩涡,当时整个水池里的水位都浅了一大截,这么大的一件事,小镇历史上竟然从没有过记载,难道不是有人偷偷打开了水里的门,偷偷去了江湖吗?那个人一定是镇长,他自己偷摸出去玩乐,却把我们留在这里,这个镇长好是小气,不过幸好被我们青龙帮发现了痕迹,怎么样,你要不要入伙,这秘密我可只告诉过你,只要你肯帮我们把看守水池的人引走,等我们游到了水池里面,就打开门,放干水,让所有人都看到这扇可恶的门,到时候,那个看水池的人肯定就不会再管你了,你就下来和我们一起走,咋样?”穿红着绿的孩子说话间,另外三个孩子早早就一同围了上来,等待这番询问的结果,这般天马行空的猜想,也就只有这个早熟又天真的孩子能想到了,纪方白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是一时说不上来,掂量了一下身后箩筐,心想今天的野菜应是摘够了,接着站起身就往小镇的方向走,他这一举动可吓坏了几个孩子,“你~你难道要去告密?快快,把他拦住!”穿红着绿的孩子急忙道,这会他的肠子都快悔青了,自己可是对他交根交底了,他要是反手把他出卖了,那可一切都玩完了!几个孩子连忙张开双手,把纪方白的前路给堵死了,一个个眼红的好像要吃人,大有你敢告密,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的意思,纪方白停下了脚步淡淡道:“我不会说。”几个孩子均长舒了一口气,为首的孩子哈哈一笑,善解人意道:“你回去先考虑一下,不着急的。”言毕,冲着纪方白挥了挥手,以示道别。

剩下的孩子们撅着屁股聚在一起,听着舵主接下来的安排···

纪方白边走边回想,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小镇北门,小镇的治安一向很好,理由也很简单,就是一个字“穷”,小镇四周象征性的围了一圈四四方方的栅栏,栅栏一米左右高,围成栅栏的木板早已腐朽不堪,上面还有不少空隙缺口,镇上有两市三巷,两条集市,一条叫菜市二,用来交换蔬菜谷物,镇上没有货币,以物换物已成常态,另一条叫艺市儿,市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工艺品,舵主他爹张裁缝平时就在这里卖布裁衣,帮人们干缝缝补补的活,挨着北门的是一条长而逼仄的小巷,纪方白家就在这条小巷深处,路很窄,直通南北,路的两旁有一户户大院,一个大院由几户人家共同占有,在院子里靠近路边的是人住的房子,房子分别盖在南北两侧,在中间留出一条通向田地的石子路。

小路上人来人往,当下到了饭点,几户人家的烟囱上飘来炊烟袅袅,与纪方白的缓缓而行不同,一路上大家脚不沾地,像根箭一样飞快的往家赶,大概是劳累了一天,想赶紧回家和家人聚在一起在吃团圆饭吧,纪方白半低着头,攥紧拳头,一边注视着前方相对而行的人,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后方来人的脚步声,用着最小幅度东闪西避,走路速度也是时快时缓,既不让人感到刻意躲闪,就像正常散步遛弯一样自然,又能刚好避免与所有人的相撞,纪方白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就这么一路辗转腾挪到了家,进了大院纪方白赶紧找了一块采光好的空地,把双手攥了一道的土放到石头上,紧接着走回自家小屋,屋子是标准的一室小土房,这条小巷的房子都这样,纪方白平时就睡在一个破旧的木板床上,在木板床的床尾也有着一把土,孩子用右手推,左手接小心翼翼的把这堆土移到手上,接着把着堆土也放到空地的石头上,就在两堆排好队的土旁边,三堆土竖着排成一排,纪方白蹲在地上,手肘顶着膝盖,手腕拄着下巴,借着夕阳的余晖仔细的观察着三堆土的区别,在天黑之前又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小心地浇在那三堆“土”上,其实孩子心里早就有了猜测,浇水正是作为最后的验证。

天黑了,屋子里点亮了蜡烛,在墙上映射出三口人在饭桌上的影子,全天下的父母都愿意把最好的留给孩子,纪方白一家也不例外,纪家三口居住在逼仄的陋巷,过着清贫的日子,对此,纪正平只恨自己是个没出息的力工,没能力也没本事让孩子过上好日子,甚至连一个好听的名字都起不出来,纪方白,这么文雅的名字还是向先生用了五根白萝卜换来的,为了养家糊口,不让孩子饿着,他和孩他娘一边照料着自家的小片土地,闲下来还要去帮地多的大户犁地、种菜,赚取少量的分成,早早就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造就了孩子今天的性格,哎,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纪正平别无他法。

夜深了,纪方白躺在自己的床上,左臂当枕头置于脑后,小镇的夜晚没有一点光亮,伸手不见五指,孩子的床临着窗户,窗户之间什么都没有,一伸手就是屋外,伴随着微风拂面,孩子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成败与否,皆在明天。

不对,不能有明天,孩子突然双手抱头,目眦尽裂,眼里布满血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梦醒了···

凌晨,林间野草嫩绿的叶子上滚动着一些晶莹的珍珠一样的露珠,他们的根部白中泛青,还夹杂着几条红丝,仿佛红线镶嵌在碧玉里,一个黑衣少年坐在其中左摘一颗,右嚼一颗的,吃着野草拌青苔狠狠地饱餐了一顿。

两个时辰后,一袭黑衣置身于山腰开阔的地方,星光、雨雾浓郁,夹在远山附近的岭上,风轻轻地拂过森林,引起涛声阵阵。脚下的鸣虫喃喃自语,不为人知的鸟,偶尔在林间大声说什么,潮湿的夜幕,浓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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