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是的，那人正是图小山，只不过此刻的他，已是头角峥嵘，面目全非，远不似昨日那般翩翩少年。

以宁辞眼神之尖锐，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可是除此之外，他还清楚的感知到了图小山身体里所暗藏的血煞气息之重，远远超过了在场所有血尸。

他没想到，经过昨日一战之后，还会有这么多剩余的血尸。

他不知道杭州境内到底死了多少白虹境界的修行者，才能被炼化出如此数量的血尸，可有一点他绝对清楚，背后之人的身份和地位绝对不会是想象中的这么简单，能做到这种地步，至少也是雄踞一方，极其难压的地头蛇。

眼见此情此景，宁辞不用回头去看，也已经预感到了身后两人的复杂情绪，于是他开口劝道：

“事到如今，容不得优柔寡断，一旦沦为血尸，人性俱灭。

先前血尸的实力你也看到了，仅是寻常修行者便已然强横至此，更何况是缥缈峰弟子。你若不忍下手，之后稍有不慎，定会陨命于此！”

听见了宁辞严肃谨慎的声音之后，夏紫檀双拳紧握，好半晌才从紧咬的银牙里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

“好。”

“师姐！”

孔玉焦急万分，他实在不愿看到同门相残，更何况，对面还是师门里最小，最天真无邪的师弟。

“小山……已经没了……”

“不！小山纯朴心善，怎会……”

“孔玉，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事到如今，这一切的一切已经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除了接受事实，我们别无他法。”

宁辞有些犹豫，回头深深地看了夏紫檀一眼。

“倘若你们真的纠结……”

“宁大哥。”

少女果断开口打断他的话。

“无需顾忌我们。”

宁辞再不多言，抬腿朝前迈出几步，对身旁一众天巡司部属开口说道：

“他们虽为血尸，但命门还在，腰椎，便是其薄弱之所在。”

他自然知道此战难免会有伤亡，他也不敢说有自己在，伤亡会有所减少，只是作为他们的上司，却也还是要对他们负责，至少不能让他们丧失了战意。

“先前与血尸相杀，我宁辞不在，但此时此刻，我会与你们一同浴血奋战！在场大多数人虽对我来说并非兄弟，亦非亲信可终究同为袍泽。我宁辞可以在这里向你们保证，今日战死了的，包括昨日天巡司牺牲的弟兄们，抚恤金再多加一倍，家中妻儿长辈皆会由朝廷负责照料赡养。

诸位弟兄，若放任血尸横行，钱塘百姓难免尽遭屠戮，吾等既为天巡司效命，便知一腔热血始终该为大楚千万百姓而撒！虽死！光荣！”

青年白净的脸上，除却显露出来的坚毅果敢不容动摇之外，杀意决心更是矢志不渝，这自然激励了周遭一众天巡司的旗官和侍卫们。

“能与副使大人血战到底，吾等视死如饴，即便今日殒命于此，也能含笑九幽了！”

“天巡司从来就没有逃兵！”

“大人，我们又岂会被这区区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脏东西，给轻易地吓破了胆！”

“不就是背水一战吗，哪个怕，哪个就是瓜怂，是龟儿子！”

……

听着一句又一句的应和之音接连不断地响起，宁辞不由得感到热血沸腾到，内心在这一刻似乎已被点燃。

“此战，无论生死，诸位皆可荣归长安！”

话音刚落，宁辞纵身一跃，往面前的血尸堆里冲去。

天星腿力蕴于左右脚上，屈伸一踏，狂猛的力道一经扩散，须臾之间便轰飞了数具血尸。

待气浪散去，肉眼可见的是一具血红色的尸体平躺在年轻人的脚下，双眼翻白，他的小腹乃至丹田，皆被踏碎成一堆模糊的血块，硬是将其拦腰截断，一分为二。

血尸尽管毫无感情，但总不会蠢到任人打杀，于是下一刻便夹怒带怒地朝着宁辞猛冲来，早已领教过血尸拳掌间强悍力道的他当然也不会傻到坐以待毙的等死。

只见他右脚轻踏地面，凌空一跳，掌心巨力势同泰山，砸得血尸溃不成军，乱作一团，整个酒楼的桌椅板凳都被轰了个粉碎，化作一地木屑。

宁辞自己心里其实清楚得很，昨夜服食了天狗的精肉，自身的武道根基以及境界修为也随之精进了不少，现在的他即便不用暗器手段，也可纯凭肉身之力解决掉眼前这群寻常的血尸。

天巡司众人见状，对着眼前的行尸走肉便抽刀砍杀而去。

刀光所至，血肉横飞。

不同昨日战斗之惨烈，今日他们可以说是掌握了血尸身上的弱点，每多攻一下，每多重一分力道，其腰椎命门便会塌陷得更深。

若是说昨日他们在血尸眼里乃是猎物，那么此刻，血尸是待宰的羔羊，天巡司众人才是真正的狩猎者。

宁辞再度冲杀进血色之中，四象掌所拍之处，骨头断裂之声层出不穷，一个又一个血尸的肉身接连崩碎瓦解。

可即便如此，从始至终他的视线却一直紧盯着最后方的那一具迟迟未曾出手的血尸。

他知道，这些寻常的行尸走肉对幕后之人来说都只是开胃前菜，真正会令自己这边感到十分棘手的，还得是那个刚刚成为血尸的缥缈峰弟子。

果然，下一刻，图小山抬首之际，眼睛亮了。

是那种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几息之间，他的身位于半空、地面两处之间不断变换，只能看到稍纵即逝的残影，根本无法捕捉到其行踪，行进之余，浓稠的血色所经之处，天巡司侍卫尽被高高地抛向空中，随后重重地砸到地上。

“纵云步！”

孔玉脸色顿显苍白，惊愕失色间，不想夏紫檀已经拔剑出鞘，先他一步奔赴进了血尸堆中。

少女绰约的身姿在行尸走肉间来去自如，接连点出十数道凌厉剑招之后，肢体横飞间，身前一尺除了满地淋漓的鲜血之外，再无他物。

当然，她的目标也不仅是这些小喽啰，图小山生前修为虽不及自己，可到底也算是一只脚迈进了白虹境巅峰，如今幻化成血尸，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说其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话虽如此，可他毕竟是缥缈峰弟子，有什么招式破绽或者是一贯的通病，自己这个做师姐的再了解不过。

宁辞一个扫堂腿，将左侧一具血尸的腰后命门给踢碎之后，下一刻突觉身后一阵凉意袭来。

他并没有转头向后看，因为自己的目光所及之处，最后那具岿然不动，形同假死的血尸已然没了踪迹。

当那股摄人心魄的凉意逐渐离他越来越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身子骨都被冻了个透心寒。

摸不清如今图小山的实力到底达到了何种程度，于是宁辞狠下心来，即便是拼着重伤乃至身死的代价，也要将他给彻底摧毁，为在场的其他人换取更多的生机。

然而他刚欲转身之际，一记刀剑砍入身体里的闷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就是滚烫浓稠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宁辞回头定睛一望，少女半张清秀的容颜被嵌在图小山后背里的寒光铁刃所反射出来几具寒意的光芒给照得无比冷峻。

图小山顿时面目狰狞，身躯一个大幅度的扭转，手臂向后一震，便将身后之人给甩飞出了数十米开外。

落地之后，夏紫檀倒退数步，巨大的力道令她右手止不住地颤抖，以至于险些连剑都握不住。

宁辞瞧准时机，转身一记势如雷霆的四象掌力，拍在图小山的丹田气海之上。

下一刻，掌心所传来宛如钢铁一般的触感令他神经一紧，他感觉自己方才这一下像是拍在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大山上面。

成为血尸的图小山果然连肉身强度也提高了一个档次，紧接着便见他一个定步冲拳，劲风翻涌间，宁辞下意识地将手掌撤回，双臂交叉欲挡下这气势凶猛的一击，奈何在强行抵抗的下一瞬间，手臂传来的恐怖后劲逼着他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最终将一面土墙给彻底砸穿，继而粉碎之后，他倒在地上，顿觉五脏翻涌，神志不清，嗓子眼里一阵腥甜过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左梁见状，担忧万分，急忙跑过去将自家大人给搀扶了起来。

眼见宁辞双臂完好无损，只是受了些内伤，他也有些奇怪。

按理说以方才图小山攻出这拳的蛮横力道，莫说是白虹境，就算是黄田境站在原地挨上这么一下也要饮痛挂彩，而自家大人的双臂居然完好无损。

而接下来宁辞所做出的举动便彻底打消了左梁心底的疑惑。

只见其将身子的重心依靠在后者一侧之后，便撸起双袖，随后将绑在手腕乃至小臂间的两道隐藏机括给取下。

将已经扭曲的钢铁铸造之物给丢到地上之后，宁辞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左梁，有气无力地失声笑道：

“多亏有这千机门激发银蛇针的独特机械暗括在，不然今日这双臂，怕是说什么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