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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怪不得他们。”月容道。

“哥,你怎么不说话,你和那个人说了什么?”巧丹问道。

“没什么。”侠安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处在他们的状况,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有了落脚的地方却又被赶走,还是用我根本没有做过的事加以冤枉,我能若无其事地接受吗?别忘了,你小时候被咱妈冤枉的时候都赌气快两天不吃饭,最后硬撑着吃了饭在被窝里哭了出来,何况是穷途末路的他们。”

“不是说好以后不提这个了吗!”

……

自此,其后零星来到新堂村的灾民无论男女老幼都被拒之村外。

如刘氏夫妻者会有内疚之心吗?并不,他们甚至想把韩富武一干人等早日驱逐。

而背负此情的莫过于侠安一家,尤其是当他们知道一人被拒后死在了村口不远处。

可日子还得接着过。

初雪已降,渐入寒冬,今日村里将要诞下一个新生儿。

但新堂村有着老一辈带来的怪习,产妇被禁止在村里生产,且必须在地上进行,就连草席也不允许铺盖。

按村民们说,这样做是为了避免让村子沾染血污,也是为了让新生儿接天地之气,强化命格。

确然如此吗?侠安自然是不信的,该夭折的仍旧夭折,难产致死的产妇亦有几例。

不过,这几年倒算是平安。

以往接生的地方乃是棚屋处,而今不得不选在了棚屋之后。

村民们备好热水和剪子等接生器具,在产妇身下铺上细软的黄土,身上盖着被褥,负责接生的是熟巧的王婆,她给产妇喝下秘制的保生汤,在此之前,她已让产妇连续喝了一个月的滑胎药和混杂香灰的求子汤药。

这本该是一场寻常不过的接生,家属们也都在紧张中期待着男孩的降生。

可,五个时辰过去,产妇从最初的奋力到彼时的脸色灰白虚弱,婴儿那一声尖锐的啼哭却迟迟没有到来,显而易见的难产。

家属的焦急毫无用处,这场接生一直持续到了提灯照明的夜晚。

王婆在家属的施压之下没了耐心,她催促着意识渐渐虚无的产妇使出最后的力气。

“出来了!出来了!”王婆激动地喊道。

是个男孩,众人提吊着一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可哭声依旧没有出现,王婆从丈夫手里接过男婴,拍背良久不见起效,又使尽其他手法。

半个时辰过去,一头冷汗的王婆哆嗦着承认了一个事实——死胎。

家属们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现场变得混乱,王婆、棚屋前来帮忙的女子乃至在寒风中奄奄一息的产妇都成为了他们指责咒骂的对象。

黄土中的血腥味漫入黑夜。

……

“哥,昨晚的事知道了吗?”巧丹道。

“怕是不知道也难,近几年第一次吧。”侠安回应道。

“嗯。婷姐对我挺不错的,没想到难产……”

“这么冷的天躺在地上生孩子,他们还只关心生的是男是女……唉,不说了,生死有命。”侠安叹息道。

“我反正是怕了,你说你以后也会让月蓉姐这样生孩子吗?你会很在乎生男生女吗?”巧丹转而言道。

“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侠安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有些失措。

“总会的呀,但是我不明白你们两个都过了婚龄好几年了也没见你把月容姐娶过门,我们两家人肯定不会反对的吧?你们从小玩到大,八字还那么合……”

“快…快了吧……爹也说该到日子了,如果不是这几年光景不好,兴许明年吧,挑个好日子……”

“是吗?”巧丹狐疑道。

其实理由无他,不过是两人不愿过早成婚罢了。

……

忙活完,兄妹两去了一趟因难产而死的产妇家,没成想产妇和死婴的遗体只是被用两片草席包裹,放在了门口的地上,其家人亦拒绝慰问吊唁。

从村民口中得知,他们一家人责难她为无用之人,带走了他们家的香火,且如今已在物色新的婚娶对象。

得知这些,巧丹一声不出,气愤地流着泪,撇下侠安快步走回了家。

然而侠安与巧丹关注的侧重不同,他更在意的是村民们关于产妇死因的说辞,他们认为是灾民给村子带来了污秽之气,如果不把他们驱逐干净,以后怕是鸡犬不宁。

侠安感到害怕,他知道村民们不是在推卸灾厄,而是心中实打实归因到灾民身上,为何,往日平易可亲的乡邻变得如此陌生……

巧丹回到家便钻进了被窝,心中升腾起的满是对不幸的可怜和婚嫁的恐惧,直到吃饭时,她才缓缓地移步到饭桌前。

巧丹一坐下便冷冷说道,“爹,娘,我不要嫁人。”

“为什么?”

“我不想被别人当作一个传宗接代的用具,我想一辈子守在你们身边。”

“好好好,不过你娘我要告诉你啊,不嫁人的话,死之后可不能归葬祖坟。”

巧丹思索片刻,说道:“我才不管那些,我不想像婷姐那样,死了被人家丢在门口骂,我死之后,就把我葬在,葬在……”

说着说着,巧丹抽泣起来,断续的话语中还没想好给自己选哪一块心仪的坟地。

“傻孩子,那时候我和你爹早都不在了,你还要让你哥来吗?”

“吃着饭呢,说这些死不死的!”侠安父亲不满道。

“吃你的饭!”侠安母亲说罢,转头温柔地抚摸着巧丹的头发道:“这天底下的女人哪会没几个入错门的呢,你慢慢等,好好看,娘还等着抱外孙呢。”

“那不是有哥在吗。”巧丹道。

“那到时候你帮我看孩子。”侠安笑道。

“想得美!”

“好了,你别想那么多,先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

此事过后,村民对韩富武等人的冷落与排挤明眼可见,如视灾星。

而未过一月,“不幸”亦发生在了侠安一家。

时下天气愁云四合,霜重雪弥而久不能放晴。

母亲染了风寒,到底是不年轻了,大夫医治未愈又时发头痛,已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

这段时间多亏月容帮忙照顾,不至于让巧丹太过劳累,那照顾人的不易,想必她是深有体会了。

侠安前去集市抓药时,发现了一则此前未有的告示,入冬以来,有河西流民入境啸聚作乱,害杀百姓,宜请小心出行。

侠安一阵不祥的预感,取药后便赶忙回村。

在村口不远处,一个似曾知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你。“侠安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会来的……”那人道。

侠安倏忽皱眉,“他们?和你一起的那些人?我看见告示了,恐怕作乱的就是他们吧。”

那人肯定了侠安的猜测,“可是不只他们。”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该和他们一起吗?”侠安问道。

“自从那晚被救之后,我就发誓不会再害人了,就是因为这我才从他们那离开。”

“这么说来,你应该知道他们的巢穴在哪,你为什么不报官呢?还有,你说的他们会来,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但他们一定会来的,我到底和他们有过命的交情,我不能报官……不过我和他们说过你们一家都是好人。”

“你说了有什么用!难道我们其他人就都不是好人吗!你们是通缉犯,我那时就该去报官,或者给你们指一条死路!”侠安顿时怒道。

那人看了看侠安手中的药包,说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有事,我走了……”

“你要去哪!?”

“我如今住在卜定村的齐老木匠家里,你如果要找我就到那吧,如果你要告发我,也随你吧……”

侠安眼神冷峻,他深知新堂村将面临一场浩劫,可那人最后大义凛然的激将却让侠安犹豫是否要告发他。

思绪化作一团乱麻,唯有手中的药包提醒着侠安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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