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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安母亲的病在寒冬下不见好转,好在也没有恶化下去,他在等,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气象好转,兴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转眼入春,侠安没有等来一个好消息。

旱灾在第四个年头没有消减之意,雨量稀少的后果是河溪细流难以供给春耕所需要的水量,而比他人更愁的是侠安母亲的病情依旧。

与灾情相应的是各地流民涌入本地,盗贼蜂起,治安条件每况愈下,为此,新堂村无论早晚都有人分值。

今夜侠安早早地上了床,到寅时正刻他便要接手轮替看值村口。

此时村口看守的二人还算尽责地盯防着四周,随着夜深,二人便连连打起哈欠,抱怨蚊虫。

而在夜色的掩护下,正有两队人分别向村子头尾靠近。

就在枯叶碎裂的声音还没唤回值守二人警觉之时,他们的性命已被透着寒光的大刀夺去。

村口的十余人开始向里袭去,打更人的呼叫为时已晚。

奇怪的是,作为首当其冲的侠安一家,他们只是用刀斧劈砍门窗,发出警告,并没有破门进行杀戮。

然而其他村民却没有侠安一家的“待遇”。

这些丧心病狂的盗匪四处纵火,年轻且有姿色的女性被淫辱掳掠,而其余人都被无情杀死。

听着屋外的混乱尖叫与求救,侠安手持菜刀站在门后,他的身后是惊恐的巧丹和父母。

突然,侠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顾父亲的阻止想要开门,可门窗都已被从外部封死,无法打开。

于是侠安开始疯狂地撞门、踹门,歇斯底里……

呼救的声音渐渐朝村尾远去,向村尾奔逃的人也遭到了另一队人的截杀,不多时,整个新堂村便已在浓烟和火光中沦为人间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度传来声响,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几声巨响,门的上方被砸出一个碗口大的洞,倾泻而入的粮米在地上积成了谷尖。

待到最后一粒米落下,门外的人声归于平静,只剩下被燃烧的橘色火光照亮的黑夜。

侠安战栗地拿着刀,他知道屋外发生了什么,却无能为力,他回过头一一看向父母和妹妹,眼里只有绝望。

……

一夜无眠。

光亮透过门洞照在米堆上,天,亮了。

侠安好像听到门外有人在大喊大叫,这终究不是一场梦,自己身后的家人在惊魂未定中睡去,尚未醒来。

侠安强撑着起身走了出去,透过门洞,只闻得血腥与烧焦,血红双眼看去对面的一排房屋已是一片焦黑,地上零星散落着倒在血泊中的村民尸体。

他看到了那个伏在一具尸体上嚎啕大哭的人,“全子!”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全子循声来到了侠安家门前。

“安哥……”全子哀切之余有些意外,“你还活着……”

“帮我把门打开!”侠安大叫。

全子被吓到了,愣了愣神,随即说了声好。

门上的七八条封木异常牢固,费力翘起二三后侠安砸出足够自己通行的大小,随后钻了出去。

爬起身,侠安根本没有心思与全子相泣,急速去往了月容家前。

在他眼前的同样是焦黑的屋子,门前躺着月容的父母,而将与自己在今年成婚的人却没了踪影。

侠安头脑昏涨,他转过身环视四周,这一片废墟,死去的亲邻,叫他如何相信这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

下一刻,他便失了魂般倒了下去,如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

侠安昏过去后,夜里逃生的人带回来了官差。

他们清点着尸体和活人,越到村尾,被杀死在路中的村民越来越多,最多处,老幼妇孺和反抗的青壮数十人倒在了一起。

而那些来不及逃至屋外的多数葬身于烈火中,或是在床上被凌辱致死。

至于那刘氏夫妇二人,他们被砍断手脚,割去首级,他们被剖开的腹中所塞的米早已被鲜血浸透。

一番清算下来,新堂村原有一百一十二户共二百二十七人,如今仅收拢的死者便有一百六十余人,还未算及失踪之人,行径之狠毒、场面之惨烈,极大地冲击了官差的心理。

侥幸逃生的人陆陆续续回到村子,存者不过四五十。

……

侠安醒来时,睁开眼看见的是坐在身旁的父亲。

“爹……娘和巧丹怎么样了?”侠安虚弱地问道。

“她们都被惊到了,特别是你妹。”

“爹,你都看到了吗,我早就知道的,他们这群畜生!他们,把月容带走了……”侠安说着崩溃痛哭起来。

侠安父亲又如何不悲痛,他还没有让母女两知道这一惨讯,自己一家得以保全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在外头,官府正在抚慰生者,处理遗体,考虑到如此惨状无以停丧,问意过后,家中有生者的凭其处置,存者无一的皆集中安葬在山南,

屠村惨案发生后,举县震动,州吏得闻即加派人马征剿,以肃清州境,告民安乐。

可数日下来,除搜捕了几十个游散的盗贼,官兵们对那群穷凶极恶的山匪所在一无所知,虽然侠安将寄住在齐木匠的那个灾民供出,但官差到时人已然不见。

更让人可忧的是,侠安母亲受此惊吓,病势陡然加重,两日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巧丹的大部分时间也都蜷缩在被里,见此,侠安更不敢让她出门,生怕她看到村子如今的模样,那些疯子把常人变成了疯子。

包括侠安一家的许多人无法接受继续在新堂村生活,可又不愿抛弃这片耕耘了数十年的土地,便在不远的他处合力筑起新的房屋,至少在这里,他们还有田可耕。

然而不多日,继所爱失踪,侠安又失去了他的至亲。

——好孩子。

这是侠安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天不遂人意,她离开了,在夜里,无声无息。

痛达至深便无声……

母亲下葬的第二天,侠安在村头再一次看到了那个消失的灾民。

侠安二话不说,冲上去便是一记重拳。

那灾民倒地后艰难坐起,头晕目眩的他以袖抹去嘴角的鲜血,再看时侠安已提刀至其跟前。

“你……”见侠安将刀架到脖间,而那人却并不打算闪躲,他看到侠安穿着孝服便明了,“是我害了你们吗?”

“不是吗!是你怕死!是你不想出卖他们!而且难道我要相信那天你不在其中?!”侠安的手使了使力,此刻他是真想一刀结束了那灾民的性命。

那灾民抬起头看向侠安,根本不想作反抗。

只见侠安猛然抬起持刀的手,向下挥去……

那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而侠安只是将刀从他的身前丢下。

自己还保有最后的理智,就算要杀他也至少先问出那群贼匪所在。

“他们在哪!”侠安的问话中没有一丝的温度。

“那个女孩,她也死了吗……”那人道。

“那群畜生把她带走了!”侠安怒道,攥着那人的衣服,咬牙切齿,“所以告诉我他们在哪!”

“就连我都躲了起来,他们自然也流窜到别的地方了,再说,你们的官兵这么多天都没有找到,他们很可能已经不在浮元县了。”

“所以呢?你来干什么!”侠安质问道。

“你忘了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你忘了我那晚和你说的了吗?我能带你去,或许他们会帮你。”

“就是因为救了你们!”

“你考虑吧,如果你把希望寄托在官府上或是想自己报仇就当我没来过,我会在三岭口等你五天。”

……

枝头的鸟儿叽喳如常,侠安跪在地上掩面痛哭,那人一直让自己做选择,此前明明是他告诉自己不能去。

那里真的有神仙吗?

自己孝服在身而不守孝,还要抛下而今精神虚弱的妹妹和父亲吗?

可仅凭自己的力量,真的有选择的余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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