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油倾洒,在火箭的助力下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城下的乱民尖叫着窜逃,沾染火油在身之人惊慌地跑着、倒下、翻滚、咽气,其他乱民惟恐闪避不及。
配合着落石,一道火墙终于阻拦了乱民挖城的步伐。
刘寤生背过身去,仰天闭目,实不忍见焦尸血肉横陈,然而叛兵却借此进一步煽动暴民,让他们更加仇视刘寤生。
乱民们以水土灭之却再迎火烧,你攻我守竟至夜晚,外敌似是退去,刘寤生却不敢懈怠,调东南门的守军以替疲惫的西北守军,同时派出骑兵出南门袭扰乱民歇息。
据飞马来报,距朝廷征讨大军的到来最早也要后日辰时,责令刘寤生务必据城坚守,并让他滞留乱民,不可放其东进,届时共同围剿。
城内。
侠安等人经打听方知乱民攻城,如今严禁百姓随意出入,是人心惶惶,民心浮动。
在北门安置城外百姓之处,此前趁势入城的十几个盗贼伙同密谋。
一人说道:“兄弟们,这几日官府派发给我们的粮食越来越少,今日又遇到灾民围城,我看是支撑不了几日了,你们听我说,我有一计:
我会让人纵火焚烧这里的民房,你们六个看见火起后,从北街往南边的闻香苑跑,大喊破城了,百姓本来就提心吊胆,出来看到火光,肯定会跟着你们一起奔逃,接着到时城内惊乱一片,城外的人势必有所动,官军两处分兵,城门的防备就会减弱,那时候我们就会鼓动其他想起事的人杀开北门,跟着劫掠平州,可不比在这乞人饭食,担心有上顿没下顿好多了?!”
“万一百姓没有慌乱,万一你们打不下北门,又万一城外的人早就退了,我们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万一这万一那的,你这样也想成事?如果不成,那就是我们命不好!”
“你说得对,我早就受够了,还不如在外头占山为王痛快,今天我们就赌一大的。”
众人扬起阴险的笑,约好信号准备依计行事。
……
静谧的夜里只听得见士兵巡逻的声音,忽然,靠近北门一侧的民房出现火光,渐而愈烧愈旺。
有人大喊着救火,吸引了巡逻官兵的注意。
按计划约定,有六人从暗处跑出,沿着街道放声呐喊城破的假消息。
于睡梦中醒来出门查探的百姓见屋外火光冲天,白日担惊受怕的心被这假消息一激,纷纷拖家带口跟着领头的六人奔逃。
一时之间,城中乱象有如军中夜惊。
而巡查北门的刘寤生在此刻并没有慌乱,他传令各门继续严防,同时派人救火,制止向南城奔涌的百姓。
刘寤生布置后忧心忡忡地望向城外,只盼这喧闹没能被乱民捕捉。
眼下一切都在按盗贼预测的方向发生,然而蓄势待发的几人却没有动静——北门的守备没有减少到预料般空虚的地步。
盗贼等的乃是城外闻声而动的乱民,此时此刻,乱民们已经提着火把,扛着云梯趁乱往城下进发。
随着北门下待命的官兵大部被召上城墙守御,而其他守军还忙于防范止乱,短时间无法抽调兵力支援北门,伏于暗处的十几人见时机成熟,伙同暗中联络的其余人等,提着菜刀木棍冲向北门之下,来自城内的攻击让守门士兵始料未及,在反击前便已丧命。
城墙上的刘寤生还在镇定地指挥退敌,他已派军士缒城而下修补过城墙,再次守住乱民的攻势并不在话下。
而下一刻,刘寤生惊慌失色,他没等来城内混乱被平息的消息,却听到城门出事的恶讯。
“快随我守住城门,决不可放一人进城!”刘寤生急忙下令,他看向城下,上百人正挤在城门前,犹如即将泄水的池子。
平州无有瓮城,城门一失,后果不堪设想,刘寤生带着人便往城门赶去。
所幸夺门的盗贼碍于堵门之物,也没能快速找到开门的方法,带人赶到的刘寤生正看见文铁山及其他镖师与贼人们打斗在一起,身后仍有七八人试着拉开城门。
很快,仅凭贼胆的一干人等就被文铁山等人以及前来支援的官兵捕拿,城门之危随即解除。
一个多时辰过去,本就疲劳的乱民们集中攻打北门无果只得再次退去,城内的火情和骚乱也相继被平息,只是那闹事的六人混入了人群中尚未被抓捕。
一直督战的刘寤生抚劳军士后终于有时间向文铁山等人道谢,“文兄,诸位,寤生替平州百姓谢过了!”
“不必客气。”文铁山道。
“只是你们为何到此?”
“我们听到百姓说北门出事的时候还很惊讶,接着又听到官兵说北门只是起火了,赶来时正好撞上了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寤生叹道:“都怪我太心软了,没有识明身份放了这些贼寇进城……”
“城外情势如何?”
“他们不过闻听变乱趁势而来,城门不失,他们自然也就后撤了,我料想他们不会再攻打平州了。”
“如此最好。”
……
次日,刘寤生得到了乱民起行东进的消息,这对平州而言固然是好消息,但他仍要阻止乱民东进为祸,以配合朝廷的征讨军队,可凭借手下的两千多军士守城尚可,加之平州以东至项县之路几乎一片坦途,并无险隘可阻,完全扼停乱民是一桩难事。
刘寤生思索良久,计上心头,既然他人能挑动城内惊乱,自己何不效此以对乱民?
一方面,刘寤生登上城楼通告乱民已退,以安城内民心,同时大开四门,让有心生事者可无虑离开平州,自己绝不追究;另一方面,刘寤生派出游骑至乱民前路虚张声势,让军士伪装成灾民投靠,散播他们要前去的地方朝廷大军已提前抢驻,正欲发兵剿灭。
此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彼身,朝廷大军抵达的消息很快在乱民内部发散,加之游骑时不时的惊扰,叛兵头目已无法约束庞大的乱民队伍,聚众离去者越半数之多,留下的都是些无路可退之人。
剩余的叛兵停滞在了旸山一带,得知成效的刘寤生却是喜忧参半,朝廷下达的诏令是将其彻底剿除以防再度生变,当下其众散去,自己恐遭非难。
只是些想活命的百姓罢,刘寤生如此安慰自己。
当夜,随着旸山附近的叛兵们也相继遁入山林,七八万人一日之间竟作云烟消失。
然而朝廷军队并非空来一场,路上已平定了杞县一带的骚乱,至于平州无贼可讨之事交由上头问责即可。
平州城郊,文铁山拒绝了改走水路的劝说,刘寤生遂派出三十军士同行,互相拜别后,停留在平州三天的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去往商中的路途。
侠安虽未亲眼目睹乱民攻城之事,却也知这灾荒乱世岂止是他一家一村之遭难?他总是意味深长地看向芾真,接着呆呆地看着门入神,拼命压下对那群贼匪泛起的哪怕一点同情。
还有那路途积压的思念如潮涌出,他多想马不停蹄地赶回村子见自己的父亲与妹妹,可幻想团聚的温馨过后便是血仇不得报的无尽深渊,自己停下来的每一刻都是精神上的折磨。
在匪过如梳,满目疮痍的城外重新起行,谁在复仇的路上,谁又给数不清的孤魂诉苦平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