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镖局此案轰动江南,此时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喋语纷纷。
关于案情,文铁山回丰都后多方打听大致得知了原貌:
俞先翎伙同隆兴镖局内外自己的亲信,勾结商贾土匪,并且买通了一部分负责押运粮食的小吏;
在存放处的地下有一条地道,他们用两天时间将征集而来的粮食转运,替以部分劣品以及牲畜口粮掩人耳目;
于装船前夜,他们点燃事先准备的火油薪柴,火势冲天,一直烧到天明,场地被烧成一堆灰黑,而这批官粮大部以低价卖给了各个商贩,虽是低价,俞先翎却也从中获利极丰。
至于刘兆元为何密令自己走镖已无从知晓,更别说俞先翎一伙一并焚毁在那场大火里的粮袋如何会出现在自己押运的镖中……
他不想再去想了,真相如何也无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不远处的菜市口,监斩官及手持大剑的刽子手们正严阵以待。
丰都已许多年未曾执行过斩首,也出于对丰都官吏的怀疑,此次行刑由朝廷委派的徐闵主持审讯及监斩,当地官吏则从旁协助。
春光明媚之时,行斩首肃杀之事。
文铁山神态自若,抬头看向这热烈的阳光,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
过往如走马观花,过去自己犯下的罪孽,早该有这样的结果。
人群当中,曾与文铁山共患难的弟兄蠢蠢欲动,而文铁山朝他们摇了摇头。
然而就在尘埃落定之时,似是两股气浪先后将两侧前方押送的官兵击倒。
百姓们大惊失色,可疑惑的是,他们没有看见任何人,而起身的官兵未及持枪列阵又再度倒下。
两番如此,一些百姓惊觉不妙,大叫着逃离,这急速扩散的惶恐让现场乱作一团。
“有人劫囚!”倒下的兵士下意识地喊话。
可官兵再看时,露天的囚车当中已没有了文铁山二人的踪影。
几个官兵爬上囚车,确认了两个死囚凭空消失了,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官兵不可置信地四处张望,可映入眼中的只有汹涌无序奔逃的百姓,发出的指令也淹没在了一片嘈杂当中。
人群如骨牌般倾倒,化作死亡的泥潭,挣扎、断裂、窒息,暗无天日。
待到混乱消停,百米长街上,鞋子衣物散落一地,混杂着呕吐物与血迹的腥臭,百姓在地上痛苦地哀嚎,奄奄一息;而更多的命丧当场,血肉模糊辨认不能。
一具、两具、三具……十具、百具……
发现挤丢亲友的百姓陆续回来找寻,却不得不伏尸痛哭,人间炼狱,如此是。
而面对这惨祸的官兵却无头苍蝇般地四下搜查、捉问返回的百姓,全然不顾其惊惧哀痛之情,到头来,也白费一场。
刑场,一将领穿着的人犹豫着跑向了监斩官的方向。
“徐大人,白大人,王大人……”
“龚副尉,怎么只你一人,死囚为何还未押至?”徐闵道。
“禀大人,死囚…不知为何…消失了。”龚起低声说道。
“消失了?!”白书武连忙起身问道。
“卑职将囚犯押行至安隆街,不料突起妖风,刮倒了两侧的兵士,随后囚犯便没了踪影,像是突然消失了,没人看到他们去了哪……”
“你们个个身强体壮还能被一阵风吹倒了?数十人竟还看不住两个上了枷锁的囚徒?!”
“卑职可断言押运绝无疏漏,可二人确确实实消失在刹那之间。”
“无论如何,龚副尉,你听好了,你若想平安无事,今日,不,一个时辰内务必捉回死囚,否则到时非但你,我们也难辞其咎!”
“卑职已传命封锁道路城门,差人四下搜捕了。”
“你还愣在这里作甚,一同去抓人啊!”
“这……”
“支支吾吾的,还有何话,快说!”
“起风后引发了骚乱,百姓相互踩踏,死伤……十余人……”
听闻这话,王启脸色铁青,“今日处决刑犯,声势瞩目,让其跑了不说,还让丰都百姓遭受无妄之灾,这要我等如何向朝廷交代!”
“下官认为当务之急还是要追回刑犯。”
“这是自然,这样吧,我与白大人一道前去抚慰百姓,王大人。”
“下官在。“
“张贴告示,动员全城百姓捉拿刑犯,同时加派人手看紧大牢,无令不得出入。”
“是。”
“还有,日势渐猛,让刑场的人暂且歇息去吧,一时之间恐无法抓回刑犯。”
……
丰都城西,一处无人冷巷。
侠安稍作施法,断开了束缚二人的枷锁,尽管镣环还留在手脚上。
没有钥匙,如此贴身侠安难保不会伤到他们。
答谢过后,文铁山问道:“唐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侠安长话短说,把由来说了个大概。
文铁山讶然道:“两日,从浮元县到丰都?真是匪夷所思……”
“其实我昨晚就已经赶到了,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
“说来,我等对你并没有多大的恩情,可你已然救了我们两回了,文某感激不尽。”
侠安淡然一笑,说道:“没有你们载我去商中,我也不会有今天。”
“你和彼时当真不可同日而语了。”
“其他人呢?”
文铁山:“留在城外了,我不想让他们趟这浑水。”
老四:“我还在这呢。”
文铁山:“如不是你非要去找那艺伎,何至于现在。”
老四撇嘴道:“我们的计划本来就行不通。”
文铁山:“……”
侠安:“我先带你们出城吧,救人的事交给我,你们不是说过要救谁的爹吗?。”
“嗯……”文铁山说道,“虽说官府前后拘捕了数百人,但查清与盗粮案无关的人都被释放,包括兰卿的爹,现在还在牢里的大部是俞先翎死前交代的罪状里供出的同谋,此外,案件并没有交给丰都的官员进行审理,所以我相信朝廷更怀疑是丰都本地官商勾结,背地里谋划了此事。”
“那你们还要救谁?”
“虽说如此,隆兴镖局许多的元老管事在他们看来是难逃干系的,他们被牵连,我不能不救他们。”
听闻此言,老四忽而笑道:“话不假,也不算真。”
“什么意思?”
静默良久,文铁山开口道:“她叫胡烈云,与我知交多年,俞先翎知道她与我情投意合,而他却求而不得,在供状里写上了她的名姓。”
侠安听后说道:“她被关在哪?”
“丰都大牢绝非商中可比,你有十足的把握吗?我可不愿再连累了你。”
老四:“他刚才不就在众目睽睽下救了我们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侠安:“我有把握,他们看不见我,也伤不了我。”
“好。”文铁山道,“不过我们还是一同前去吧,方便许多。”
……
三人赶到时,丰都大牢内外布满了兵士,然而劫狱的过程并无惊险可言,牢外以及狱中过道尽是被打晕在地的狱卒,在文铁山指引下,侠安很快救出了胡烈云,那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英气逼人却又妩媚存韵。
文铁山此行带着私心而来,对不该救的人没有心软。
而如此明目张胆又诡异莫测的劫狱之举不出所料地在丰都城内,更确切地说,在丰都官府引起了极大的恐慌,脱逃的都是要犯死囚……
此事根本无处下手,犯人根本无踪可觅。
他们没有失职,他们也没有犯罪。
然事未休,已平添一地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