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逐渐意识到自己躺在宿舍的臭床上。我掀开被子，坐起来，发现放在桌子上的用于应付检查的被子已经有些变形：“拆你的被子啊”这句话再次如钢针般刺入我的大脑。我迅速地穿好衣服，把桌子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放在床头，拉直它的四个角，抚平它的皱纹，就像摆弄自己收藏的艺术品。

方才我还把几月未剪的臭头埋进一股酸味的被子里，莫名其妙地想起上周郭家宏在第七餐厅侧门旁被一只流浪猫抓伤了手背犹豫着要不要打狂犬疫苗的事情。那是只固定在第七餐厅周边流浪的通常被女生们拿着火腿肠投喂逗弄的白色肥猫。当时郭家宏和高剑飞二人刚在第七餐厅饱餐了一顿包子后沿着一条小道闲逛。本来很不喜欢动物的郭家宏兴许是心情像那天的阳光一样灿烂或者说想展示自己也是有那么一点爱心的，贱兮兮地伸出手去抚摸猫头；那只猫面对这个没带火腿肠的陌生人却毫不犹豫地喵喵叫着对着他的手背就抓了几下子，抓出了几道血痕。

高剑飞马上建议他去校医院打狂犬疫苗，他却犹豫了。

宿舍已经空无一人。突然，在未敲门的情况下，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高大却细皮嫩肉的中年男人，手上拿着笔和小本子。他瞄了我一眼，在小本子上记下几个字。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他是新来的宿舍管理员，与门卫老头共同守卫第二学生宿舍。当不断在掉漆的门被关上时，我知道自己已经被记录，违反了第二学生宿舍“必须在早晨八点前把床铺整理好”的规定且不可挽回。我似乎还想为自己做些辩解，例如说：“我已经在整理了。如果我不做整理被子的动作的话，床铺其实已经是整理好了的。”我抱着一线希望拉开门，冲到走廊上。

可走廊上并没有宿舍管理员的身影。刘适予宿舍掉漆的门已经上了锁。

两个男生突然从一间宿舍冲到走廊上，一前一后；前面的一步步地往后退，惊恐地望着不断地向他逼近的人。后面的男生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后背和后脑固定在不断掉灰的墙壁上，腾出一只手来，指着他因害怕而显得愚蠢的脸说：“不要让我再看见你！”靠墙的男生迅速挣脱了他的控制，边走边用明显怯懦的攻击性语言说：“也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两个人都身材矮小，穿着可能从大学市场买来的衣服，用与他们的相貌、气势绝不相称的语言相互威胁。他们就像两只小动物，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争斗。胜利者返回了他的洞穴，就像一只比它的同类更强壮的野兔。

我决定去第十一学生宿舍看看朋友们。

今天阳光灿烂，没有从海面刮来的寒风。教学楼群统一的红顶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给人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

突然，也就是我刚刚踏上湖边小路的时候，“拆你的被子啊”这句踏踏实实地砸在记忆中的话语又无比清晰地涌现出来，像曾经被潮水掩埋的石碑一样重新矗立在眼前，并和刚才闯入的细皮嫩肉的宿舍管理员及他抓在手里的小本子融合在一起。

在这个完全由我自己决定干什么的空闲的上午，为什么要选择去看这些朋友们呢？我明白，这只是偶然做出的决定。学生会的两个干事突然闯入空气污浊的宿舍，宿舍管理员突然推开宿舍土黄色的门，都是偶然的。

前面走来一位女生。她正低头思考着什么。我们像商量好的一样偷偷地瞄了对方一眼，彼此都感到震惊。她那张皮肤细嫩的小脸显得既陌生又困惑。红色镜框之下的一对眼睛在把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的时候突然瞪得很大，又略有所思似的轻轻地把头扭开，低头走开了。

我在震惊之余感到一丝甜滋滋的快意。她叫什么名字呢？不得而知。那是一个阳光和今天一样灿烂的上午，我拿着借来的网球拍去上网球重修课。体育老师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坍塌的鼻子上边是一对混浊的小眼睛。我费了很大力气向他解释我是来重修的。他似乎听不明白，惊恐地眨着小眼睛。他厌恶这类不可控的、不可测的事件突然闯入他的生活，干扰他生活的正常秩序。生活本身就应该如一日三餐那样简单明了。他模糊地说了一句什么话，并指示我加入队列。我从那句话中只听出了“麻烦”这个词。

这个黝黑的胖子让我在队列之前产生的短暂的尴尬使我想起去学院小楼里找谭老师办另外一门重修。为了预先确定“教务室”在学院小楼里的具体位置，我缠住正要去图书馆借书的刘适予询问了很长一段时间。教务室在第二层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阳光被窗外的一棵大树遮挡住，只有一部分斜射在落满灰尘的档案柜上。谭老师是一个黝黑干瘦的中年妇女，梳着能极好地突出她的相貌特征的细长的马尾辫，惊恐地望着闯入者。

当我在最后一排站定的时候，前排的一个女生突然扭过头来看我。她留着短发，红色镜框下面的一双美丽的眼睛在细嫩的小脸上显得十分有神。她属于那种眼睛在由五官构成的面部表情特征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她的眼神几乎就能代表她整个人。当她把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那目光是独特、犀利、不可替代的。那种目光是感情，也是思想，甚至是艺术品。她扭过头来看我，想把我的形象完整地收录到她的眼底。短暂的几秒过后，她似乎觉得没有看清楚，又扭过头来看我。

一种异样的感觉流遍了我，在整个队伍开始跑步的时候，这种感觉汇集在了我的胸口，异样、惊奇，又夹杂着快意。我似乎在她的目光中发现了…好感。这是我想象中的好感，还是她目光中真实蕴含着的好感？当被这种目光击中的话，会瞬间激起人的无穷想象。

【邪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