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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老人的话语,莱利一下子蒙住,随后释然,但如海洋一般深沉的蓝眼中仍充满着惊讶。虽然知晓着母亲身份的与众不同,可莱利从没想过,自己的母亲竟然是王国的女王,而自己更是摇身变成了尊贵的王子。

老人对于莱利的惊讶没有感到意外,但弗洛林疑惑的眼神让老人产生了动摇。

“老国王派你前来的?”弗洛林反过来询问道。

“是的。”老人给出肯定的答复。

“你在说谎。”弗洛林平静地说道。

老人沉默无言。弗洛林则稍稍停顿,接着补充道,“老国王是不会来干涉莱利的生活,这是那个老家伙对曼诺最后的承诺。老家伙做人是不厚道了点,但却从未违背过诺言。”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老人沉声说道,“老国王正因继承人的问题烦恼不已,你那反感的王国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已经腐烂不堪,随时都会崩塌.。”

“长女贝蒂呢?又带着她的情人偷跑了?”弗洛林轻蔑地笑了笑,‘长女’二字故意加重读音。

弗罗林的这句玩笑话,却像触碰到了逆鳞一般,一下子激怒了老人。老人当即抽出银剑,对着弗洛林,“收回你的话语。”他警告着弗洛林。

“看来,你是贝蒂的‘从属骑士’了。”弗洛林丝毫没在意老人闪亮的银剑,老人闷哼一声,显然是默认了。

“我们之间无冤无仇,没必要动刀动剑。”弗洛林手往下压,示意老人收起银剑。“这样可谈不下去了。”见老人不为所动,弗洛林耐心补充道。

固执的老骑士还是收回银剑,没有吭声。弗洛林脸带微笑,友好地问道:“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乔伊·威廉姆斯。”罗伊低沉的声音中仍带有不满。

“威廉姆斯骑士,”弗洛林斟酌着用词,“公主贝蒂又被关禁闭了?是教宗还是老国王的命令?莱利不过是个幌子,您此行的目的是寻求曼诺的帮助,是吗?”弗洛林说出自己的推测。

贝蒂曾经因为违抗国王命令而被禁足两周,她那心爱的流浪骑士也因此·受到牵连。然而,那只不过是个阴谋,是为了让那个可耻的计划能够万无一失的重要保障。弗洛林比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件事,知道其中不为人所知的细节。

“不,”乔伊突然冷笑一声,“要是真如你说的那样就好了。”看似玩笑的话语从乔伊沙哑的喉咙中传出,让人感受到一抹无奈的哀伤。

弗洛林想到了一种更糟糕的情况,而乔伊接下来了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贝蒂...她被教皇谋杀了。”乔伊愤愤地说道,戴着黑铁护手的左手握在腰间银剑的配重球上微微颤抖着,憎恨的眼神在黑铁头盔间隙浮现。

弗洛林叹息了一声,“我为我刚刚的粗俗的发言道歉。愿贝蒂的灵魂得以安息。”

莱利在一旁思绪混乱。刚刚还在猜想着姨妈的长相以及见面后的场景,‘谋杀’一词就如一团快速弥漫的死寂黑雾,破坏了莱利的所有幻想。

“吉尔伯特呢?国王作何反应?”弗罗林问道。

“国王多日闭门不出,现由罗杰大人摄政。如果不是吉尔伯特,教宗几乎快要掌控整个王国内阁。”乔伊声音低沉地说道。

“吉尔伯特怎么了?”

“吉尔伯特趁着夜色独自杀入教宗大殿内,那一晚死了不少神殿护卫和教会高层,教宗苟活了下来,吉尔伯特却也不见了踪影。”乔伊顿了顿,接着说道,“教宗事后宣称吉尔伯特已经受到神罚,但后来那些教徒连他的影子都没找到。我不认为他已经死了,他现在应该躲藏在某处提防着教宗的眼线。显然那不是件容易事,但总比死了要好。”

弗洛林松了口气,随即又疑惑了起来,“我记得西比利尔神殿守卫森严,教宗更是有着强力的贴身护卫,单单‘教宗的利剑’都不是吉尔伯特能应付得过来的。”

“可能连主神希勒都觉得那些人该死,”乔伊摇了摇头,“‘教宗的利剑’也死了,她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因为那个可笑的誓约。”弗罗林说道。

“誓约并不可笑,她只是选择了错误的对象。”乔伊纠正道,“贝蒂曾嘱咐过我,如果出现意外,我必须立刻前往郊西森林找到莱利,终生侍奉并保护他。”

“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完成我的誓约。”乔伊面向弗洛林身后的莱利,低头并单膝跪下,左手五指紧紧握住剑柄,右手握成拳头,向上抬起越过头顶。

“我将侍奉您直至生命尽头,莱利王子,我的剑只会为您挥舞,为了您,我愿献上我的一切。”

相比于其他骑士宣誓时使用的华丽辞藻,乔伊的誓词实在是有些简单、朴素,但莱利相信这位素未谋面的老骑士。莱利继承了母亲的善良和洞悉人心的天赋,从老骑士的话语中,他能够感受到他的忠诚和正直。正因如此,乔伊的誓言一字千金,莱利也相信‘骑士’乔伊会将他的誓言履行到底。

弗洛林没有多说什么,退步把舞台让给了莱利和乔伊。莱利快步上前,双手握住乔伊粗糙的右手,“我接受你的誓言。”

乔伊抬起头,看到莱利那如同天使般微笑的脸庞,不禁道:“您笑起来真的很像您的母亲。”

“过奖了,威廉姆斯骑士。”莱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乔伊起身摘下兜帽,取下黑铁头盔放于左手。那是一张消瘦的脸颊,额间布满粗糙皱纹,银白的细发凸显出其年长,饱经沧桑的面容下,此刻的眼神却十分柔和。

“叫我乔伊就行。”乔伊笑着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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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越过地平线时,弗罗林再次睁开眼睛,莱利还是睡在老位置,侧身背对着他,远处的乔伊重新戴上了黑铁头盔,和他一样靠在树边。弗罗林判断不了乔伊是否入睡,于是再次闭上双眼,在深邃又带有细小光点的黑暗中搜寻着混沌的本质。弗罗林明显不太习惯这种状态,眼皮在微微颤抖,他既要控制着精神不被睡意所侵蚀,又要放开它去飞翔、探索。在即将沉入海底之际,弗罗林思维高速震荡,如繁星坠入谷底后火星四溅、浪潮奔涌,然后弗罗林睡着了。

“起来了,弗罗林叔叔,太阳晒屁股咯。”感受到被人摇晃着,弗罗林惊讶地睁开双眼,眼前莱利正近距和自己对视。莱利见弗罗林醒了,学着老人一样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叹了一声气后,趁弗罗林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蹦跶蹦跶地逃离现场。

“真担心莱利王子在你这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乔伊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弗罗林不可置信地回忆着,虽然脑海还是一片空白,但他肯定了自己熟睡的事实。因为,弗罗林现在的感觉真是太舒服了,那种身心得到放松后的美妙感觉让弗罗林倍感舒畅,甚至超过了睡过头的歉意。弗罗林起身伸了个懒腰,回了一句:“不是有您在吗,威廉姆斯骑士。”

乔伊懒得回话,在火堆旁重新生火。鱼早已处理好并放在了铁锅中——这来自乔伊马袋中的厨具,莱利对于能喝到新鲜鱼汤非常高兴,而弗罗林则是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确定了已经到了正午。

“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弗罗林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弗罗林眼见乔伊正在做午饭,就去河边打水喝了喝,又发了一会呆,脑子才完全清醒过来,这才回到营地。

鱼汤已经做好,莱利正坐在乔伊旁边品尝,他对乔伊已经没有什么戒心。

餐间三人进行了些许交流,弗罗林得知在自己熟睡时,乔伊已经向莱利询问了今后的行程。乔伊表示对此没有意见,自己只要能保护到莱利安全就足够了。

“为什么我对你好像没有什么戒备之心?”弗罗林重复着乔伊的提问,“对于老骑士,我还是抱有敬意的。”弗罗林笑着说道,“洛特堡之围早已证明了誓约对于真正的骑士的重要性。”

“那是骑士们用血与肉铸成的堡垒。“乔伊正声说道。

“民间却认为这是伊斯骑士团无能的表现,还将其戏称为‘公主骑士团’。”弗罗林喝了一口鱼汤,接着补充道。

“那是因为教宗事后散布的谣言,教宗的影响力太过强大了。不管怎样,保护皇室的安危本就是伊斯骑士团的主要职责。贤王劳特一世早已预见了希勒神教的野心。不管是创立伊斯骑士团作为皇家亲属护卫,还是扶持新贵族与其他势力周旋,贤王都做出了极其正确的选择。”乔伊说道。

小莱利在旁听得有些晕头转向了,从小生活在郊西森林的他对阿德凯拉王国的事情并不了解,更别提王国过去的历史了。

“的确。”弗罗林认同道,“但是如今伊斯骑士团早已被其他势力所渗透,或是怀有野心,或是因利益驱使,公主的年轻骑士们也早已不像往日一般纯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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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深夜。

位于环岩左侧中部地带的游神会迎来了一天中不可多得的休息时间。

整个教堂和兵营都寂静无声,守卫们沉默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心中向主神希勒祈祷着太阳早日降临,士兵们则贪婪地沉浸在睡眠中,将一切都抛掷脑后。和往常一样,今天游神会迎来了一批新兵,他们或是来自乡间收成不合格被抓来的农民,或是从城中赶来的热血青年,或是希勒教会的真诚信徒,但毫无疑问,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些从未拿起过武器的菜鸟。

正如黄金都中的贵族们常常说到的,游神会不过是一个笑话,但在教宗和小部分的贵族的支持下,整个计划还是进行了下去。就像是其名字所描述的那般,游神会是阿德凯拉王国向群狼之地宣扬自己所信仰的希勒教会的地方,由士兵和神职人员共同组成,时不时地向阿加德利亚各地派出游神小队进行传教。

今天的新兵却有来自黄金都的贵族,他仪态端庄,一头银发配上银光发亮的链甲,腰间佩有的黑底花纹剑鞘无不彰显出他的贵族身份。惊讶远不止于此,在所谓的新兵欢迎仪式中,新来的贵族证明了自己并不是单纯的花架子,一手迅剑如影般一下挡一下刺。仅仅两次碰撞,卫兵的剑就被打飞。贵族没有追击,而是收剑潇洒离开,卫兵则是灰溜溜地退场。新兵们第一次获得了胜利,给予其无比热烈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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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躺在床上没有轻易入睡,并非周围的鼾声吵到了他。白天的新兵欢迎会打击到了新兵们的自信、繁重的训练更是在身心上双重折磨着新兵们,但这些都和他无关。西蒙是少数击败了卫兵的新兵,杂乱的黑色刘海肆意下垂着,有些直接盖过眼睛,脸上残有胡茬,显得十分邋遢。此刻西蒙的眼睛稍稍眯起,脑袋中在回想着刚拿起剑挥舞的场景,那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剑的手感与印象中有些区别,但那就是剑的感觉。西蒙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向母亲学剑、听母亲讲剑术大师们的故事的时候,但那记忆太过久远了。

第二天,依旧是无聊的劈砍练习,大部分新兵动作相当僵硬、缓慢,单是提起剑就耗费了他们所有力气,少数人可以挥动自如,但同样坚持不了多久就慢了下来。一旁光头教官的‘加油声’却从未停止,“你没干过农活吗?你这像是木棍一样的躯体是如何挥动锄头的?怪不得会被送到这里来。”教官身穿一套完整的王国盔甲,破口大骂道,整个操练场都能清楚听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身材细瘦的小伙脸色骤红,拼了命地想要挥舞起剑,但却反被剑带偏,摔倒在了地上。

“废物。”教官转向另一个新兵,在大多数体型瘦弱的新兵中,他显得格外突出。一身肥肉都快要撑破身上的扣子,因此他只敢稍稍挥动下手臂;原本方正的训练用白色粗麻衣却被他穿成了个胖球;特意早起但穿衣时间太久而迟到被罚跑圈,此时此刻看到教官走来更是神色慌张,努力抬起持剑的手臂。

“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想来这里?是城里呆得太无聊了,想来这里建功立业?还是被家人嫌弃赶到这里的?”刺耳的话语在托勒耳边响起,托勒鼓起勇气大喊道;“我是为了我的妹妹!”

“真是一位善良、勇敢的好哥哥啊!”教官鼓掌称赞道。操练场上顿时爆发笑声,教官神色一变,“加跑十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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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休息时,西蒙远离人群,选择操练场的一处角落坐下。名为阿诺德的粗壮男子走了过来,坐在了西蒙旁边。“那个贵族在新兵欢迎会后就消失不见了,估摸着应该是直接去教堂中侍奉主教了,毕竟那才是像他一样的贵族该待的地方。”阿诺德看着远处高耸的大教堂,低声说道。

“嗯。”西蒙只是应声,没有多说什么。

“你剑术不错,为什么会来这里?”阿诺德开口问道。

西蒙没有回答。阿诺德继续说道:“你昨天在教堂祷告的时间最短的,虽然这里历来都有不信奉主神希勒的人,但他们通常都不会攀得太高,这对于你这身本事来说实在是太可惜了。”

话说得越多越容易暴露,西蒙相信自己被告知的这句话,于是他直接起身离开。身后阿诺德的声音再度传来,“总而言之,你要记住,我不是你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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