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一拜,尘世中酒色财气诱惑人心,叫人如痴如醉,”伍员外笑道,“只待观音保佑这份痴醉吧。”伍员外热情地招呼大家:“来,到我卧室稍坐,咱聊聊。”伍员外的房间,亮堂堂宽敞敞,床如海,一望无际。素雅的缎被子,给人一种脱俗的感觉。卧室中有张极大的酸枝云石桌,伍员外说:“你们都是我的知己,咱们也不要客气了,今天就在我的卧房内吃饭,边吃边看我的古玩。”
没有多久,已有仆从端了涮锅,炭火屑星星点点。一下子,房中的光影变得不寻常,魁丽而昏黄。正当他们吃喝之时,管家来报,说:“张经新任直浙总督,来此抗倭。”伍定奇怪地问:“抗倭?抗什么倭?”管家说:“原来闽浙那些走私商人被称为海盗,但是被朱纨袭击了双屿岛之后,他们便把据点搬到了日本,因此朝廷对他们的称呼变成了倭寇。”
伍员外眉头一皱,说:“自从朱纨死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海禁了,我生意越意越来越好了。张经又能奈我何?”正在此时,仆从端上来了伍定最喜欢吃的一道菜:鲜吃活蛇。正当仆人要杀蛇之时,伍定制住了仆人,他要自己来:只见他紧捉住蛇头,取过小刀,“刷”一下划过它的脖子。蛇身首分离,蛇身发狂挣扎,血,泊泊滴入锅中汤内,汤及时沸腾,嫣红化开了,一滴两滴……直至血尽。沸汤千波万浪,伍员外只觉自己的热血也一股一股往上涌,眼睛忽地放了光。伍员外才恶狠狠地把蛇切成几段,放到锅里煮,并自言自语道:“我不管他什么张经王经,凡是阻止我做生意的,就如同此蛇。”然后他舀了一碗汤,端到嘴边欲喝之时,却忽然又放下,拿起一个勺子乘着汤喂到玉裁、金铃的嘴边:“喝,这汤‘补血’!”玉裁、金铃喝了汤,羞红了脸。
房间里一共就五个人:伍员外、徐渭、魏良辅、玉裁、金铃,都是熟人,他们喝着谈着,从艺术到人生到生意,无所不谈,都是知音,徐渭畅开怀了喝,没想到喝着着却醉了,伍员外把他扶到自己的床上睡觉,这夜。徐渭只觉身在紫色、枣色、灰色的狰狞的蛇的天地中,一条蛇扭曲着身子扑到他的身上,缠住他,他想跑,但跑不了。他仆倒,它缠上去,血红着眼,尖锐的毒牙,原始的搏斗。它要把他撕成碎片方才甘心。他一身是血,无尽的惊恐,连呼吸也没有气力……他站起来,惊恐欲逃。倒退至墙角,已无去路,这令他的脸,更是楚楚动人……
深夜,当徐渭醒来时,他发觉自己依然躺在伍员外的床上,房间里静极了,而自己衣冠不整,徐渭瞪大了眼睛,但他什么也看不见,极目不见尽头的是黑暗。他突然明白了,伍员外蹂躏了自己,徐渭立刻起身往外跑去,门外有月光,跑,跑,跑,他仓皇地跑着,要跑出这个世界,他跑得很快,跌跌撞撞地,在月亮下摔倒了,像抽掉了一身筋骨,轰隆一响,趴的一声,万籁竟又全寂,如同失聪。人在天地中,极为渺小,子然一身。浸淫在月色下。他很绝望,一切都完了。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黎明来了,但徐渭看不到生的希望,那就选择死,把自己还给大地。徐渭艰难地爬上了悬崖上,他四顾茫然,死吧,死——说什么光宗耀祖,说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如这永恒的死亡,都付于这死亡吧——他纵身一路跳了下去,用身体砸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