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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窑口原本有的三位官府人员,次日便不知各何种原因离开了小镇,那位齐大人虽说也是一同离去,但不过几日又折返了回来,带回了两个还算健壮的劳工,窑口工人倒也没有在意,毕竟官府每年都会从小镇外招来不少劳工,之后那位齐大人又一头扎进窑口里做活。

“喂!老头,那姓齐的大人什么时候再来啊?”陈槐在柜台跟那说书的发牢骚,自从上次的赏钱全部被说书的老头收走还账,再加上自己还无冤无故倒欠了十两银子,心里越想越气,原来不是看他顺眼,而是那老头记性不错,认出了陈槐,让他还账来了。这哪里是眼光好,这不明摆着让他替老爷子还那十两银子。

少年兜里最富有的时候还是两年前走南闯北,认识个好兄弟,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吓得陈槐立马认了大哥,大哥穿了一身破烂,好在出手阔绰,银子就给了一次,但毕竟是五两,不是什么小数,够陈槐两个月的伙食了。记得大哥还有个仆人,是个比老爷子年龄还大的老头,眼看着骨头就要散架了,可偏偏就是活的好好的。

“齐大人天天在窑口里帮忙,酒馆能是天天来的?再者说,镇上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酒馆,本平巷的瀚东馆,哪里才是有钱人家去的地方。”说书人有些懒散,今天的客人少得可怜,也没他说书的份儿,干脆就在前台坐着,不时还能偷喝着酒,顺便看看有没有那种傻不拉几的有钱人。

左等右等,已近黄昏,陈槐今天也有不少闲空子,说书的老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有钱的正主。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约莫是喝得有些醉了,对着少年指指点点,“我说,你前几天是不是偷偷藏钱了?哪天客人可不少,你才给了我几个钱?那十两银子什么时候才能还完?”陈槐听着心虚,敢怒不敢言,心想这老头怎么知道自己藏钱了?前几天的赏钱确实没全部交出去,自己留了一些,主要还是因为那钱是老爷子欠的,一想要自己还,那老头还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

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掌柜的拎着两坛子黄粱酒走了出来“陈槐,去小镇东边的私塾,给徐先生送过去。”

这不是少年第一次听到徐先生三字,刚来小镇做活时,便了解到有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同宋格礼一起在小镇教学,不过两人主张不同,加上又有些地方不和,那位徐先生便又开来了家私塾,这几天在小镇逛游时也听到不少稚童私下聊徐先生,多是些严厉的话,少年也不以为然。提着两坛子酒便马不停蹄地出了酒馆,生怕那说书的老头再唠叨几句。

黄梁酒是中坛,体量居中,两坛加起来对陈槐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拎起来吃力,所以走的不紧不慢,生怕摔坏自己半个月的工钱没了。酒馆距离东边的私塾不算太远,两三条街的距离,日落前送到就好。

这几年小镇扩张,进来不少商贩,尤其是一些生面孔,个个都有些奇怪,就像陈槐上见到的一位瓦匠,若不是穿的衣服不太紧实,还真认不出来是个娘们,哪有娘们当瓦匠的?还有打铁铺的那位,年纪不大,穿的斯斯文文,平常手里也抱着一本书,谁又能想到他是个打铁的?少年只觉得好奇,出去游历的几年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现在有些见怪不怪了。

街上人多,约莫是今天是镇上的集日,少年不愿在街上人挤人,生怕打坏了酒坛子,便独自走进一条巷子里,也算抄个近道,这条巷子有挂牌,名字便刻在上面,不算太过显眼,不过用心一些总能看到,“经题巷”,少年望着四周,物是人非,这巷子以前名叫泥陋巷,里面只有两户人家,以前地面都是泥土,加上渗水不出,巷子难走的很,不过现在地面却换成了砖块,巷名估摸着也是出钱修巷的人家改的,名字或许也就是图个好听。

巷子不长,少年刚走到一半,便听到木门的吱呀声。

“施主行善好心,我观你吉星高照,乃大运之人,不妨为小僧这破钵内多添一些财物,也算是香火钱了。”陈槐转头望去,却没想到是个和尚,小镇什么时候有和尚了?如今王朝中三教的兴衰他多少也知道那么一点,道教兴,佛教衰,以前在小镇外面的时候,也见过一两个,到没有一个如眼前人一般,长的凶不说,哪有和尚主动要钱的?

“大师,你看我像有钱人吗?”陈槐实在不想把钱给他,要些吃食还好,只是这钱,手里属实不太宽裕啊。

“施主,财物不就在你手中吗?”陈槐听到这话,又瞅了瞅自己提的两坛酒,顿时有些懊恼,这和尚还要喝酒?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左手提酒,右手中好像多了两个铜板,那和尚的眼镜也一直盯着右手,好像知道这手里有钱一样。

陈槐摊开手心,手里果然多了两个铜板,少年只觉得这事有些怪异,正想问问眼前的和尚,谁料那和尚伸手便拿了过来放在自己的钵中,说了句什么“多些施主”一类的话转头就走,任凭陈槐怎么喊都无动于衷,转角便出了巷子。

“奇怪,这铜钱怎么出现的,难不成这老和尚还会变戏法不成?”陈槐心头疑惑,右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间的钱包,麻布袋不过一手的大小,这是陈槐故意藏起来的,平日里见不到,除非脱光衣服,麻布袋紧贴在最里面。藏着不过十几个铜板,让那说书的老头敲诈勒索最后剩下的,毕竟手里没钱不行。

陈槐好一阵子才把钱袋子拿出来,打开来细数,一遍又一遍,脸色忽变。

“他娘的臭和尚,我说怎么跑那么快,原来是变着戏法偷我的钱,下次让我再碰着,连你的破钵都砸了。”陈槐气冲冲的跑出巷子,左右观望着和尚的身影,好一会儿都没看见,心有不甘的跺脚,仍是无可奈何,小镇不小,这几年扩建,人也多了不少,去哪里找能找到?

陈槐倒是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见过不少扒手,也被扒过几次,但装和尚当扒手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心里难免有些气愤。天色不早,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也没空去想那和尚了,加紧步子向小镇东边跑去。

距离黄昏还有些时间,少年已至私塾门口,私塾不大不小,不过与宋先生的相比还是小了些,毕竟当初小镇上只有宋先生一人教学,自然建的大一些。轻敲门道:“徐先生在不在?”

片刻

门内走出一位少年,看着与陈槐一般大,身上的书生意气是极为浓郁的。

那少年看陈槐提着两坛酒,又想起自家先生似乎很少喝酒,又或者说他从未见过先生喝酒。疑惑道:“你是哪家酒馆的伙计?来这做什么?”

“徐先生在我家酒馆要了两坛黄粱酒,掌柜的让我送过来。”

少年在心里掂量了片刻,转头回身时又道:“你且在这里稍等一会,我去告知先生。”少年一路小跑至书房,于门外不进“先生,门外有个店家的伙计来送酒,说是您要的。”

“我记得是黄梁酒,拿来便是。”书房内的声音停顿片刻后,“顺便让那送酒的伙计也进来,你与他一同来书房。”“是,先生。”

陈槐在门外也算是闲来无事,仔细打量着这座近几年新建的私塾,中规中矩,门上的牌匾倒是极为亮眼,“立德树人”。应该是大楷,气象壮观,笔画清秀,点画得当,豪迈稳重。

陈槐以前也见过宋先生提字,心中感慨“这位徐先生的字也不逊色与宋先生,不愧是读书人。”

“吱呀!”先前的少年出来,接过陈槐手中的酒,陈槐刚要离去时便被叫住,“这位师兄,先生有请去书房一叙。”

这位新来的教书先生认得自己?这倒是让他有些想不明白,难不成是酒的问题?有些客人喜欢当面点评酒的好坏,指出一些问题,大多酒馆对此也不反感,毕竟是自家酒的问题,多听取些意见,也不错。

瞧了瞧天色,不算太晚,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陈槐被那少年领进私塾,里面倒是没有学生,应该是都回家去了。陈槐无意间望到学堂正中上面的几个大字“为民生立命”,后面还有几个字看不清了。

少年将陈槐领至书房,“先生,那位的师兄到了。”少年先前一直叫陈槐酒馆的伙计,可自从先生邀请后,心里对陈槐便不同了,要知道,这位徐先生极少喝酒,更不要说在书房内,平日里先生独自在书房,少年只能在门外静候着,如今竟邀请一个送酒的小伙计,他从未见过先生这般作为,自己不傻,能意识到眼前的人可能并非一般人,先生有多大能力他是知晓一些的,以至于这小镇的情况他都有所了解,不过是触及皮毛,可依旧觉得毛骨悚然。

“陆安,你也一起进来吧。”少年名叫陆安,很早便跟着这位徐先生学习。也是先生将他带来小镇。陆安推开房门,没有先进去,礼让一步,对陈槐道:“这位师兄,请。”

陈槐对眼前少年所做之事不倒是多了些好感,心中感慨“不愧是读书人,就是讲究!”

进入书房,陈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装满书的书架,大大小小,排列尤为整齐。向右看,才能见到那位徐先生端坐在书案后,穿的有些单薄,手里还握着笔,见陈槐望了过来,那位徐先生也做了最后的收笔。

“是陈槐对吧,几年前我与你家的老爷子见过,也算是有些交情,老爷子也经常提到你,说了不少好话,今天刚好有这个机会,与我说说话,那些小镇上的孩子今日放学早,闲来无事。陆安,去拿碗,把酒倒上,多年不碰酒了,我也打打牙祭。”徐先生吩咐后,那名为陆安的少年便出了书房。“徐先生认得老爷子?您知道他去了哪里?对了,老爷子给我说了什么好话?”

那位先生也不急着答复,缓缓起身,将刚刚收笔所提的字收了起来,“我姓徐,名乱,字明碑,算是个教书先生,来此三年有余,你家老爷子应该算是我先生的故人,不过自从我来这里没多久,老爷子便离开了,他常说你是个好苗子,心性不差,说你早晚会回来,老爷子让你可在我门下学习,教你一些东西。”

陆安将碗送了过来,放至书案,两个碗,自己则在一旁坐着,“陈槐,先坐再答也不迟。”徐先生说道,一旁的陆安在陈槐落座后将酒满上,又退至一旁。陈槐倒也不作假,端起碗便敬了徐先生,“谢徐先生好意,我和那老头子一样,不喜欢太过拘束,我的路还是自己去走,至于老爷子说得,徐先生大可不必去放在心里。”

“陈槐,你若是入了我门下,也算不得拘束,相反,这条路极为通畅以及日后的成就甚至不会低于我,也不会低于那姓宋的家伙。”

陈槐再敬一碗。

“徐先生,我且问一句,老爷子也是这般想得?”

徐明碑不再回答,而且接过酒后一饮而尽,转头望向陆安。“陈槐,你的路想怎么走?”

“不求如何安稳,我陈槐做事无愧于心便好。”话至此间,徐明碑不再言语,手上的酒也没停下,一会,徐明碑开口问道:“知道镇北王吗?那独聚于北方的异姓王侯。你觉得镇北王如何?”徐明碑说话有些急切。陈槐的眼神变得坚毅起来。

再喝一碗

“若说世间有屠夫屠人百万,非镇北王也。北部边塞千里万里,白骨百万千万。”

倾满,又是一碗。

“这是世人眼中的镇北王,我陈槐去过北部边塞,不是没见过,哪里有什么白骨遍地?无非是八百年来的数以百万的衣冠冢,镇北王用那处衣冠冢向世人证明:“他镇北王虽为王侯,但并非无情无义,相反,那处衣冠冢以至于现在还在添新。”

陈槐最后一碗下肚。

“镇北王不过是被世人看错,其实我觉得他人还是不错的。”

徐明碑也喝得有些醉了,言语不清,再次转头看向陆安,问道:“陆安,你可听明白了?”

“多些师兄,今日陆安受教了。”陆安起身作辑,面向陈槐。

酒过三巡,陈槐有些醉意便早早离去,只留下徐明碑一人喝酒,直到酒空后,徐明碑走路都摇摇晃晃,“陆安,日后。。。。。”话没说完,便醉了下去,陆安扶去歇息。并在门外挂牌,“明日无课”。

春风起,明圣醉难意。晃至书案抚提字,惊蛰欲来满楼春。提折翻又翻,询心问道先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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