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鼎盛时期建立的松月书院,内设有多处闻名遐迩的人文建筑,道德林便是其中之一。
相传,古之圣人苏子一生仕途坎坷不平,大起大落落落落落……死,九州大地的每一尺每一寸都有他因贬谪而赶路的落寞身影,好在圣人胸怀,乐天不忧,吾心安处是吾乡,苏子游走各地,每到一处便寻一松林讲学,开门受徒,门生遍布。
苏子最终病逝于白帝山,其下数千门人弟子,自发集资于白帝山修建松月书院,缅怀苏子,并于书院中广建一片松林,这就是道德林的前身。
松月书院的历代山长品性和爱好各有不同,松树自然是苏子的代表,后面也或多或少的会栽种一些别的树,例如当代山长嵇安便在道德林处,亲自种下了一片竹林。
松月书院的取名也较为考究,“松”不用多言,至于“月”字,和苏子亦是大有渊源,多次贬谪,心生退隐之意的苏子曾提词一首《行香子·述怀》,取自于“清夜无尘,月色如银”中的“月”,尽管此词中最为惹眼,也最让后人拜服的是“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两句。
但据野史记载,松月书院的首任山长,苏子的得意弟子秦信曾私下解读过此词,琴是苏子的口,酒是苏子的愁,云是苏子的眼,松林是苏子的托身之所,而明月则是苏子的精神本体。
一锤定音。
时至今日,真相无从考证,那些岁月里的风和雪都作了土,留给后人的只有史书里寥寥几笔的文句。
唯一的蛛丝马迹就是松月书院的道德林前,立的一块古碑上,确确实实地刻着《行香子·述怀》全词。
世间多嘲哳。
忽然之间,一人从道德林那边摔了出来,整个人地上摩擦起一阵尘土飞扬,落叶破碎,乱石作响,直到整个身躯撞到一块巨石,这才停了动静。
“无礼!太甚!”那人挣扎着起身,朝着道德林方向,憋红了脸,伸出一根手指上下乱晃,愤怒道。
“楚灼,我都跟你说了,不要跟他多废话,你看我这一脚,直接把这个小贼踹飞出道德林。嵇先生要是知道我为了他的竹林,如此尽心尽责,一定会给我几块免死金牌,以后就可以免掉几次禁足,天天和苏子待一起,万一哪天,变得不喜欢姑娘喜欢壮汉怎么办,我这一脉香火就断了!”
话音刚落,两个年龄相仿,衣着相似的束发少年从道德林深处走出。左边的少年布衣麻鞋,丹凤眼,高挺鼻,身形挺拔,体态俊逸,腰间挎两把竹剑,右边的少年亦是布衣麻鞋,修眉星眸,肤色如雪,腰间只佩了一块美玉。
一个是楚灼,满脸黑线,一个则是黄尚,眉飞色舞,活蹦乱跳,对着楚灼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你下次穿你自己的衣服吧,别偷我衣服穿了。”楚灼说。
“这怎么能呢?我们可是手足兄弟!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你穿这种简陋寒酸的衣服,我也穿!”黄尚大声道。
不和你穿一样的布衣麻鞋,怎么出去冒充你?这句话黄尚识趣地没有说。
楚灼沉默不语。
“喂!那边偷砍竹子的小贼!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吗?”黄尚偷偷瞄了一眼楚灼,一个凌厉的眼神看来,他立马改口道:“松月小霸王,黄尚在此!”
“我说了我不是偷砍竹子,我经过了陛下首肯,是奉旨采竹。”那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字一句地纠正道。
“我还奉旨嫖.娼呢!”黄尚立马叫道:“熊维都没跟我说过这事!满嘴胡言乱语!大了你的狗胆!”
那人一下就愣住了,盯着黄尚左看看右瞧瞧,这少年,长眉舒展飞入鬓,星眸熠熠生华光,便是在寿春也少见如此俊美非凡之人,他心里头一时没底,寿春的各大世家公子里头也没这号人物啊,口气还这么大,竟然敢直呼陛下的大名。
难不成是……
他面色一变。
“你个庶民!黄口小儿!口出狂言!竟然对陛下不敬!”那人瞥了一眼黄尚的布衣麻鞋,瞪眼呵斥道。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狂童必定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跑不了。
楚灼站在一侧,仔细端详着,这人高冠长袍,带钩玉佩,正儿八经的楚国中原士人形象,在武阳王府生活了八年的他,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对函谷关以东的中原楚人,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印象。
因此,当黄尚一脚踹飞此人时,明明可以出手阻拦截断的他,选择了袖手旁观,坐视不管。
他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珠子,用狭长而灵动的眼眸斜扫了黄尚一眼,没心没肺的笑,不过,那一脚,十五六岁的少年有这么大的气力吗?一脚踹飞一个二十来岁的及冠男子,而且,力度似乎刚刚好,只踹飞,不踹伤。
“咦?哪里来的狗吠?”黄尚到处乱看,就是不看那自称是“奉旨采竹”的中原士子。
“你!”高冠士子怒火中烧,“气煞我也!”
远处缓缓走来三人,两先生一女孩,一个月白长袍,脚著皂色翘头履的弱冠男子,还有一个左佩玉,右备容臭的青衫先生,最后一个则是个一身红袍的小女孩,头顶各扎成一个髻,是象征着她年龄的两个羊角。
“水景。”青衫先生李檀香一眼就瞧出那正在和黄尚争执的人,就是自己的嘉定同乡周澋。
“茂宰兄,歇庵。”周澋听见有人唤他,循声看去,眼前那两人,不正是自己嘉定同乡李檀香和娄柔吗?
“水景兄。”娄柔点头一笑。
他乡遇故知。
人生四大喜之一。
三人围成一圈,扼腕抵掌,喜形于色,互相叙旧。
“娄先生,李先生。”黄尚笑容满面,甜甜地叫了一声。
谁曾想,眼前这个笑容可掬,天真烂漫的少年,和当时那个站在水闸关口,胆大包天,胡作非为的少年是同一人呢?
娄柔和李檀香相视一眼,皆是一脸怪异地点头应了一声,倒是没有在意黄尚没有作揖行礼一事。
周澋没有察觉到自己两位同乡的表情变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躲在两位先生后面的,怯生生的红袍小女孩,他伸手挥了挥,唤她过来。
红袍小女孩怕生的看了看周围,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的小跑过来。
周澋挠挠头,一脸自责,俯身低头在小女孩耳边说了几句话。
红袍小女孩听着眼睛越瞪越大,一脸不可思议,很快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眼泪汪汪,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她十分生气转头,想要看杀周澋跟她说得那个十恶不赦之人,但刚把头转过去,立马就泄了气,只敢瘪着嘴,以示内心的不满。
黄尚见到一个红袍小女孩泫然欲泣的盯着自己,他眨了眨眼,看仔细这小女孩的长相后,大惊失色,连跟楚灼道别的话也顾不上说,掉头就跑。
红袍小女孩一脸茫然,收敛表情,开心一笑,大获全胜!
娄柔和李檀香一时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这天不怕地不怕,到处惹事生非的混世魔头黄尚唱的是哪一出,思考无果,便不多想。
周澋也是茫然无措,让自己手足无措的那个混小子,怎么见到个女娃娃就害怕地跑了,跟见到鬼一样。
天下女人都是母老虎,他想起教自己竹刻手艺的老师傅,语重心长地跟自己说得这句话。年轻气盛的他不服顶嘴,何老爷的女儿就不是,干净文静,清纯动人,老师傅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周澋心服口服,无力反驳,你师娘以前就那样。
周澋想到自己那个骂骂咧咧,泼辣凶悍的师娘,又立马低头看了一眼红袍小女孩。
苍天啊!这么可爱的小女孩,难道最终都会变成泼妇吗?
现在还只是小萌虎就已经把那个可恶至极的刁民给吓跑了,要是变成像师娘那样的母老虎,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敢往下想象。
“李先生,娄先生。”楚灼作揖道。
“楚……”李檀香想起那天那个大开水闸,放出大水的少年,尽管知道此楚灼非彼楚灼,但还是有点异样的迟钝了一下,“楚灼。”
“我听胡学长说起过你。”娄柔倒是一脸平静的开口道。
“这位?”楚灼指着周澋问道。
“这位是周澋,嘉定人,字水景。是我和茂宰兄的同乡好友,嘉定远近闻名的竹刻家,所刻山水、人物、丛竹,跃然纸上,栩栩如生,用刀如用笔,心手相应,游刃有余,集‘陷地深刻’技艺之大成者。”娄柔解释道。
“虚名虚名,言之过甚了。”周澋赶忙摆手道。
“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先生海涵。”楚灼朝周澋恭敬一拜,他突然想到什么,又各自向另外两位先生重重一拜,诚恳道:“黄尚他本性不坏,只是贪玩调皮,喜好捉弄别人,楚灼在这里代黄尚给先生们赔个不是,先生们莫怪。”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相视而笑。
楚灼一脸恭敬地行着作揖礼,红袍小女孩一脸茫然,大眼睛闪啊闪,然后跟着先生们一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