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吉挂在树上,眼见壮硕白虎站起身来,一身伤痕完好如初,不知所措,面对林朔质问,只得实话实说
“掌教师兄只叫我负剑下山游历,从未与我提起木剑来历,只说此剑乃镇山之宝,其他的,贫道也是无从得知啊。”
林朔见白虎死而复生,身形气势较之前更为强横,当真是叫苦不迭。
本来是剑匣感召,林朔心生好奇,想借木剑一探究竟,没成想自己拼掉半条命击杀的白虎,竟出人意料的吸纳了问道木剑灵气,加持己身,反倒助涨了气焰。
黔驴技穷的林朔紧盯白虎,面上不敢露出半分惧色,可心中却早已是波涛汹涌。
“娘的,这鬼东西怎么这么难缠?若是此刻远遁,倒也姑且能走,可那道士恐将葬身虎口。”
左右为难之际,白虎早已蓄势待发,粗壮利爪踩踏地面向林朔奔来。
有心躲闪的林朔却因体力不支,动作稍显迟缓,来不及转身,被白虎看准时机,直接按在脚下。
虎口大张,露出尖锐獠牙,朝着林朔头颅奔去。
被逼到死角,无处可逃的林朔,瞪大双眼,死亡恐惧蔓延全身,冷汗自额头传至脚底,彻骨阴寒自人间袭向地狱。
“就要命丧于此了么?”
林朔心如死灰放弃抵抗,闭起双眼,任由虎口咬向咽喉。
没有想象当中的血溅当场,静待死亡来临的林朔只觉得面庞一热,酥麻酸痒传来,缓缓睁开双眼,碧眼白虎此刻退去翠绿,一双虎眼正炯炯有神的看向自己,倒刺丛生的舌头毫无顾忌的划过脸颊,全然无了打斗之时的杀气森森。
心生疑惑的林朔双手用力,向后退去,和猛虎拉开身位,朝着树上惊魂未定,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小道士冯吉怒喝道
“你给我下来解释清楚!”
冯吉则是咬紧牙关,誓死不从。
林朔三番两次被道士、白虎戏耍,心生不满回应道
“给你一炷香,滚下来,否则我就砍了这树,亲手把你送入虎口!”
不待小道士作何反应,早已油尽灯枯的林朔连忙打坐调息,经此一役,手段尽出,生死存亡之际,算是有所感悟。
一炷香后,树上看客颤颤巍巍爬下树来,看着远处正端庄蹲坐,舔舐爪子的白虎,再看看满身血污,出气多进气少的林朔。
“道长舍得下来了?”
林朔没好气的讥讽道,眼神指向白虎,质问道
“怎么回事?从来是以剑伤人,夺其性命,可从未听说这世上有救人性命的剑。”
学艺不精的冯吉也被方才景象所震惊,一时间也是云里雾里,不知到底是何缘故才让那大虫死而复生。
冯吉手摸下巴,上下打量面前白虎,方才还是一副百兽之王,舍我其谁的霸气模样,一番惊心动魄打斗过后,白虎此刻安分守己,如同家猫一般端坐前方。
许久过后,冯吉突然想起什么,手拍额头,恍然大悟一般叫喊道
“我想起来了!齐云山下,曾有妖人作祟,吸食山兽精血,精进自身修为,闹的山下人心惶惶。
后有樵夫上山求助,掌教师兄便提木剑下山,将妖人一剑穿心。
数月之后,樵夫送自家孩童赴私塾学艺,偶遇那教书先生,竟与妖人长相别无二致,只是先生举手投足,言谈举止又和妖人大相径庭,樵夫只当是花开并蒂,巧合而已,不再过问。”
林朔听后,思虑半晌,见白虎全然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俨然与家畜无异,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按你所言,问道木剑,莫非是斩去邪性,助人向善的渡人之剑?”
冯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白虎,默不作声。
“啪”的一声响起,目盲老者手持醒木重重落下,烈酒入喉,又是一段江湖。
坐在角落的林、冯二人相顾无言,林朔痛饮烈酒,以刀割喉咙之痛来抵胸膛火烧之感。
冯吉看着林朔一杯接一杯,一壶接一壶的喝着,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只得端起酒杯,缓缓说道
“事出突然,还未来得及请教公子尊姓大名,事发突然,全靠公子尽心搭救。
贫道虽不饮酒,但这杯酒还是要敬公子的,谢公子救命之恩。”
冯吉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不料低估了霜寒北地酒水的辛辣程度,被呛的止不住咳嗽,丑态百出,引得身旁食客都暗自发笑。
饮过酒后,二人关系缓和不少,林朔也罕见主动开口问道
“你那掌教师兄就这么放心你孤身一人在外游历,还拿着把不能杀人,只能救人的木剑,怎么想的?修道修疯癫了?”
冯吉听到此等大逆不道言辞,连忙站起身来,朝着中原地带,齐云山方向拜了又拜,不安地说道
“公子,可不敢乱说,掌教师兄敢让我孤身出游,必定有他的道理。我下山之时,师兄曾亲自为我卜卦,卦象说我此行虽万分凶险,但好在绝境逢生。”
出身市井的林朔自然是对所谓道门玄通一概不知,只知道打他遇见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道士后,身边就怪事频发。
先是那十多年未曾有过异样的攘星剑匣发出响动,随后就是那百年难遇的入境白虎差点取了他的性命,再到后来那柄救人性命的离奇木剑。
“江湖如此凶险,你不在山上潜心修道,为何偏要听你师兄所言,远赴北地,走这一遭?”
林朔诚心发问,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中原道士要不远万里,到这冰天雪地的霜花城一探究竟。
冯吉思索片刻,刚要张口,却被门口传出的异响所打断。
“各位各位,城楼上又站上人了,这次的人来头不小,是李司李官人之子,李正。对手是个江湖上的无名之辈。”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目盲老者慷慨激昂的书传,打散了酒馆众人的醉意,打起了江湖人士的精神头。
还未等店小二来收酒钱,就听见铜钱落地声叮当作响,五湖四海的江湖武人都不约而同的迎着风雪,向霜花城楼走去。
林朔本就对江湖兴趣正盛,加之听到出战之人竟是李司之子,自然来了兴致,随即也丢下几个铜板,拉着来路不明的小道士一同前去。
北境严寒,不到黄昏,街道上便已是满地凝霜,家家户户已悄然升起袅袅炊烟。
塞北残阳之下,雪白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猩红手印赫然醒目。
城楼两端,一人漆黑长衫,手持铁扇,风度翩翩,纷飞大雪之中,如墨染宣纸般醒目。有眼尖之人认出,此子正是李司之子,李正。
只见李正高居城楼,笑容洋溢看向远处另一人,那人身披雪白缟素,面色苍白,与天地融为一体,手捧青坛,精致典雅不似人间之物。
二人对峙之时,闻风赶到的众人也是立马集结,毕竟在这人烟罕至的霜花城中,没有富庶之地的勾栏听曲,生死对决也就成了刺激众人感官的血腥曲目。
眼见城楼下看客越聚越多,李正从容不迫,铁扇轻微开合,尽显潇洒风范,目光紧盯中年白衣掌心天青瓷器,深鞠一躬后张口说道
“还请前辈恕在下鲁莽,只是在下平生素爱瓷,别看北地偏僻,龙、越、泉、清,四大官窑,万里挑一的珍品,在下尽收于囊中。
只是前辈手中瓷器,釉色胎质,实属世间罕见,我想破了脑袋也不知究竟是哪家官窑能炼制出此等工艺,这才不择手段,拦下前辈,寻个答案。”
满头花白的中年儒生无心应答,只是默默握紧瓷坛,说了句
“乡野村夫随便烧的,不值钱。”
中年人说罢,迈步向城外走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李正略显不满的声音
“尊称你声前辈,是给你面子,莫要不识抬举,放眼整座霜花城,我不发话,还没人能说走就走!你开个价,多少都行,那个瓷坛,我要了。”
中年儒士缓缓转身,浑浊双眼无神的看向李正,在他看来,眼前潇洒倜傥的公子哥与城楼下的那群看客,甚至酒楼中豢养的牲畜无异。
思来想去后,他缓缓开口说道
“我要去东海走一遭,你想要,与我东行即可。”
此话一出,李正忍俊不禁,东海?离北境不说十万八千里,没个一年半载也到不了。
“你这老头属实好笑,我好言相劝你听不进去,难道真要我明抢不成?”
李正手中铁扇朝前一指,双脚向前一步踏出,气势奔走而出,刮起一道恶风,吹向城下看客,也吹过抱坛儒士,瞬间削断几缕花白发丝。
身披缟素的江湖人面不改色,只是默默握紧手中瓷坛,看向李正,许久之后,才说出那句让在场众人听闻后,啼笑皆非却又心惊胆颤的话
“拦我,你会死!”
城下看客无一不是屏住呼吸,倒吸凉气,心想那白衣莫不是从四季如春的江南水乡远渡而来的中原来客,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境冻坏了脑子不成,面对在霜花城一家独大的李家公子,说话为何如此狂妄?
要么,他是哪个名门正派的客卿长老,可四大宗门,十大高手里面,摆开手指也从没听说有这么号人物啊?
要么,他就是虚张声势,狐假虎威,自寻死路。
有相同想法的除了这群凑热闹的看客,就连城楼上的李正也是这般思虑。
人常说,行走江湖,要逢人陪笑,见机行事,结识的兄弟越多越好,结下的仇怨越少越好,可这登楼之人俨然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即便是城下有人提醒,那是霜花城李家公子,也是毫不在意。
在众人看来,当他说出那句狂妄言辞后,基本上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
李正脸上阴晴不定,面对来路不明的沧桑儒士,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本想仗着自己霜花城地位,让那人将瓷器拱手相让,谁知他如此不识抬举,反倒是全让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若是此时退去,岂不是让城内百姓看笑话。
权衡利弊后,李正收敛笑意,铁扇微展,露出如刀锋般锐利的正身,冲着左手掌心划去。
鲜血涌出之后,李正面色冷峻道
“既然如此,那就按霜花城的规矩来,先论生死,再谈对错!”
“啪”的一声响起,猩红手印重重拍在雪白城墙之上,随之而来,便是李正原地消失的身形。
墨色长衫仅是一息,便奔至白衣身前,铁扇势如破竹指向那人眉心。
白衣见状,握紧瓷坛,单手对敌,侧身躲过的同时,抬起右手,牢牢抓住铁扇。
李正嘴角狞笑,施力于扇。
“飞花!起!”
片刻间自扇中飞出百余飞针,朝中年儒士激射而去。
白衣袖袍翻涌,大手一挥,将飞针尽数拢于袖中,转身又以其人之道通通返还给李家公子。
眼见飞针密密麻麻,遮天蔽日般涌来,李正只得再次将铁扇展开,以极为不雅观的姿态,左挡右挪,堪堪挡住了自己最为得心应手的一招,却仍是被百密一疏,漏下的一缕飞针,划破精致面容,渗出浅浅血痕。
李正轻抚伤痕,丝丝疼痛钻心,不气反喜道
“好好好,平日里,城内武夫顾及我身份,不敢贸然出手,即是切磋也是点到为止。已经多年未曾有人伤我,你,值得我杀!”
衣如霜雪的中年人,看向表情略显狰狞的李家公子,叹了口气,回应道
“放我你离去,我不杀你。”
“杀我?哈哈,你放马过来便是!”
被中年儒士一语激怒的李正高高跃起,身形于半空凝滞片刻,铁扇举过头顶,展露出扇面上的百花缭乱。
李正手腕极速抖动,气力沿双臂传至铁扇,刹那间,扇面花丛好似被赋予生命一般,跃然纸上,下一刻竟毫无征兆离扇而去,化作迷蝶,翩然而至。
城下众人震惊于李正玄妙功法的同时,也不禁感叹道
“内劲化形,虽有百炼铁扇加持,可他也不过弱冠之年,竟已是能将气力外放的洞微境高手了,后生可畏啊。”
说话间,扇中迷蝶已尽数飞出,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无比锋锐,较方才飞针还要强横三分。
李正单手向前一指,千百蝶影,扇动翅膀,将剑客瞬间包围。
李正并指如钩,刹那间握紧拳头,迷蝶倾巢而出,如同刀刃划向那件白衣。
“蝶舞!散!”
精铁制成的蝶影闪转腾挪,相互交织,宛如钟鼓声否般,绕剑客周身,火星四溅,叮当作响。
一曲终了,没有意料之中的血肉模糊,满地枯骨,白衣仍是白衣,那蓄势待发,气势如虹的一招,甚至连衣襟都未曾划破,唯有墨衫手中扇上,却早已空无一物。
“嘶”
城楼之上,相顾无言。
城墙之下,鸦雀无声。
那中年儒生什么来头,衣衫单薄,苍白面容毫无血色,看起来时日无多,又为何能轻而易举接下李家公子两招,要知道李正好赖不济,也是洞微境的武人,比城下看客强的不是一星半点,放眼整座江湖,李正这般天资,也算是百里挑一。
可事实胜于雄辩,夺人性命的飞针,去而复返;本应将人啃噬城一堆白骨的蝶影,不见踪迹。
就在众人沉思之际,白衣伸出手指,斑斓蝶影恰好落于指尖之上,略带遗憾说道
“此等风雅,无人可享,无画可做,可惜,可悲。”
蝴蝶翅膀扇动,腾空而起,旋转数周后,突然停滞,调转方向朝着李正杀去,一同掠去的,还有自白衣身边突兀出现的百道蝶影。
锋锐蝶身呼啸而来,打了李正一个措手不及,只得运转气力,伸展铁扇,竭力将这些不速之客重新置于扇面之上。
数息过后,墨色长衫被万千蝶影切割粉碎,李正也早已没了方才的恣意神态,双手持扇,止不住的抖动,殷红鲜血自肩头汩汩涌出,落在积雪之上,如同寒冬腊梅般浓妆艳抹。
“你,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能轻而易举用出葬花谷的秘传功法,即便是我,也是数次登门拜访,费尽无数天材地宝,才求来的这一招半式。修炼十载光阴,才练至此等境界,为何,为何你只看过一次,就如此熟稔?”
中年儒士刚要说话,却突然捂住胸口,跪倒在地,除了那精致瓷坛仍旧紧握在手,雪白缟素,心口之上,渗出殷红鲜血,本就苍白的面容,越发惨白,全然一副大限将至之状。
无独有偶,当那人倒地不起,周身气息肆意挥洒,本来浑然一体的气机乱作一团,四处流转。
众人这才发觉,此人修为竟是如此高深,此等浑厚气机足以跻身江湖高手前列,可为何?为何从未听人提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
就在众人思索之际,城楼之上,传来李正惊叹嗓音。
“美人颊!竟然是早已失传的皇室瓷器,美人颊!”
所有人定睛看去,只见那人手中瓷坛,在气机温养之下,烟雨瓷身由天青转绯红,再由绯红转桃粉,如同那妙龄少女见到心上人,手撵着衣角,因娇羞而冉冉升起的霞飞双颊,故得名美人颊。
李正高喊出瓷器名号,这一次,不止是他,就连城下所有人都对那负伤儒士投来贪婪目光,不是因为别的,美人颊的炼制条件极为苛刻,需取南陈故国早春时节的燕衔泥,混以东海海底的龙宫水,以北境百丈冻土之下的避寒炭为底,加之西北大漠可遇而不可求的陨星天火,再由中原硕瓦镇的炼器大师欧慧子,以自身境界为代价,炼制百日有余,才可出一炉美人颊。
相传欧慧子本人以炼器入境,前半生烧制一件珍品,境界便攀升一层。
后半生,为求悟道,炼制美人颊,以境界催天火,成一炉,境界便跌落三成。
到最后,修为尽失,也不过堪堪炼出三件瓷器。
一件赠与对欧慧子有知遇之恩的南陈国主,后随南陈覆灭,不知所踪。
一件交由欧慧子坐化之时,前来诵经的云游僧人枯木和尚,随佛缘一路西行,不见踪迹。
还有一件,则是交给了乱世之中,曾一人一枪守城门,救下硕瓦镇全体百姓的女将军,也是后来过关斩将,携百万大军,踏破大征皇宫,一统六国的当朝大顺女帝宋天瞾。
若那身披缟素的儒生手中瓷坛当真是欧慧子生前所炼美人颊,此物的价值甚至要高出整座霜花城,即便是拿北境五城来比较都不过分。
城楼之下,无数看客都不由自主的呼吸急促,有些人甚至摩拳擦掌,将手摸向了身边刀剑。
小道士冯吉则是罕见的皱起眉头,看向中年儒生,脑海之中竭力回想某些事物,突然,恍然大悟一般说道
“我知道他是谁了!”
林朔连忙发问,想不到在这苦寒北境,竟能有幸观瞧江湖高手一战,自然对那人身份深感好奇。
小道士看向城楼之上,口吐鲜血的儒生,仿佛陷入回忆般,呢喃道
半年之前,乾安皇城曾有人身披缟素,光天化日,单刀直入皇宫,万千功法,稀世珍宝,神兵利器皆是原封不动,硬是从女帝手中夺其所爱,将几十年来视若珍宝,时常把玩的美人颊瓷器盗出。
为此,乾安城上下,出动御林军千骑,赤羽营弓弩手百人,虎贲军挨家挨户搜罗。更有洞微境强者数十人,重霄境强者八人。那一日的乾安城,满城箭雨,遍地马蹄。
就连那位女帝贴身扈从,御林军大统领,江湖排名第五的浩瀚境强者,号称山河刀的孔松都不惜出手拦截,二人厮杀一起,直拼的天昏地暗,昼夜不分,却仍是在追出皇城八百里后,被那贼人震断手中刀,悻悻而归。
经此一役,那人一战成名,皇城之内,有前朝遗民认出,飞身入皇城的来者乃是南陈亡国的御用画师,号称只笔画天下的丹青圣手陆康长。
南陈本弱小,主君年幼,痴迷风雅,不问国事,更是不惜割让城池以求先贤书画一副。
眼见他国之兵已行至陈国卧榻之前,陈国老相爷候文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怒火攻心之下,更是在朝会之时,头撞龙柱,血溅当场,劝君主回头是岸。
文武百官方法用尽,仍是收效甚微,反倒是侍奉主君的宫女,献上一计,派人去市井之中,寻到靠临摹真迹,贩卖假画为生的陆康长。
相传陆康长所临摹画作,栩栩如生,可以假乱真,百官不置可否,便让其当场临摹号称陈国画圣,时任礼部尚书的荀诺的千里江山图。
陆康长手持酒壶,一身酒气,只是扫了眼那副真迹,便执笔作画。
半日光景,日落,酒干,笔断,画成。
百官凑近,不由惊呼,即便是荀诺自己也无法分辨何为真迹,何为赝品。
更为甚者,陆康长所做千里江山,浩浩荡荡,绵延不绝,宏图大业之下,龙脉若隐若现。
至此,陆康长一步登天,身居陈国皇宫,专为君王作画。
杯中酒干,便有千百侍女持酒而立。
饮至酣畅,百官亦愿为其更衣脱靴。
只要是人间画作,只要是杯中酒满,就没有陆康长画不像,仿不出的。
可就是这般有惊世之才的画坛奇人,竟在南陈国都告破的那天,不见踪迹,音讯全无。
再次出现,便是半年前,孤身赴皇宫,从女帝手中夺下所爱,搅的皇城大乱,八百里追击,震断江湖第五山河刀的那位贼人。
林朔听闻,强按下起伏的胸腔,对冯吉口中所言,半信半疑,自言自语道
“他一介画师,就算再是如何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不惑之年,武道修为上还能做到如此精进。”
冯吉若有所思说道
“武道修行过于玄妙,光是入境这一门槛,就足以让万千武夫止步不前,陆康长如何成为今日能力战孔松的武道强者,我不知,但那欧慧子,古稀之年,为求悟道,烧制瓷器,竟也炼成了浩瀚境的强者。如此来说,武者修炼也并非只有拳脚刀剑,内功心法这一种途径。”
冯吉一番言论说出,林朔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小道士多了几分赞许,坏笑着问道
“小道士,你什么境?”
还未等冯吉应答,城楼上面,异变陡升,眼见陆康长身负重伤,心如死灰的李正又一次来了精神,匹夫无罪,怀璧有罪,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想到此处,李正强提一口气,站起身来,咬紧牙关,再次将余下气力全部灌输至铁扇之上。
碎裂声响清晰可见,精铁锤炼而成的扇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碎裂开来,如同繁星点点,悬浮于李正周身。
在李正捏碎铁扇的刹那,也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即面如金纸,也已是强弩之末,紧盯陆康长,他说道
“世间强者千千万,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本少素爱风雅,你那瓷器,我势在必得!
既是流落此地,就用这漫天飞花,为你奏上一曲葬花吟!”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整落在李正周身细密铁屑之上,霎时间,殷红花瓣凌空飞舞,刮起的气旋呼啸声响,朝着跪倒在地的陆康长奔袭而去。
眼见那稀世珍宝即将落入李正手中之际,陆康长单掌向前推出,磅礴气势奔涌而出,道道气浪翻涌,却不慎将精致瓷坛打落城下。
千钧一发之际,观战许久的林朔跃向半空,伸手接住精美瓷器,在众人嫉妒目光中,将之放于剑匣之中,随即转头看向陆康长,示意其放手一搏。
陆康长意味深长的看了林朔一眼,随即伸出另一只手掌,气势再涨三分,雪白缟素凌空飞起,沁满鲜血。
飞速旋转的细密铁屑带着猩红杀机逼近陆康长,可速度却肉眼可见越发迟缓,终于,满城飞花在陆康长身前三寸,停滞不前,再无半点威势。
陆康长也终于站定身形,挺起胸膛,看向李正,罕见爆了句粗口
“风雅?狗屁的风雅!”
“附庸风雅之辈,我见的太多,莫说是你,当年一人之下的陈国国君又如何?
国破人亡,山河破碎之际,还不是跪地求饶,哪有半点君王姿态。
我虽执笔作假画,可笔走宣纸,尽是情真意切。
反倒是你们道貌岸然之辈,最喜好的便是以附庸风雅自居,来遮掩身心虚妄。”
陆康长手指点向李正祭出的满城飞花,单手画圆,便有无数铁屑聚拢于掌心,凝成精致昙花一朵,他说道
“北境苦寒,寻常百姓饱腹都步履维艰,你身居高位,不想着如何为民谋福。
效仿中原权贵去攀附风雅,与那前陈国君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弃万民于不顾。
你随手丢出的满城飞花,可曾想过,霜花城有已有多久不见百花盛开,有你这种人身居北境,又何来的春暖花开!”
陆康长化掌为拳,捏碎了掌心花,缠绕周身的铁屑被凝聚成实心铁球,随即再被捏碎,化作更为绵密,更为精细的细密铁砂,较李正祭出的铁屑还要精妙三分。
“你爱姹紫嫣红满园春,我偏孤芳自赏出墙来!”
陆康长双掌用力一拍,直接打散了李正费尽心机甩出的万千飞花,自掌心处铁砂徐徐凝结化形,化成一朵硕大无比,堪比半座城楼的硕大昙花,朝着李正推了过去。
久居北境的李家公子哪里见过此等怪异招式,在百花凋零的刹那,就已经被眼前这个消瘦男子手段震惊的无以复加,此刻,眼见那朵腊梅遮天蔽日向自己缓慢推进,即便是有心想躲,可奈何腿脚早已被吓得酸软,倒地不起,只得双手撑地,向后不断退去。
那朵盛开绽放,娇艳欲滴的昙花,如今已成为李正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催命符。
就在昙花距离李正不到一丈之隔,即将将他吞噬殆尽的紧要关头,同样硕大的冰凌花突兀出现,拦在那朵昙花和李正身前。
“是她!是那位女剑仙出手了!十二年了,终于有幸得见。”
城楼下的武者振臂高呼,更有甚者大喊着能看到剑仙出手,不虚此行。
冰霜凝结而成的花朵与铁砂聚集而成的昙花在城楼上对峙开来,势均力敌之下,终是那城楼遭了殃,倒了大霉。
“轰”的一声响起,能承受千百年风雪侵蚀而不倒的城楼,无端开裂,气势奔流而下,将众人脚下地面震的四分五裂,好似地龙翻身。
所有看客也都同一时间,不约而同的向后退去,生怕稍有不慎被埋葬在漫天大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