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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天寒,可再冷挡不住小本生意人家早早升起的炊烟,天蒙蒙亮,挑着扁担,扛着炭炉的馄饨摊就吆喝起来。

几日前的那场城楼比武,喜好风雅的李家公子死里逃生,惊吓过度,身居李府多日,未曾出过院门,而那位擅作仿画的前朝画师则是伴随那场风雪,一起消融,留给人们以供谈资的,也只有生死存亡之际,以冰作花,力战画师笔下昙花的飞霜女剑仙。

世人不知,十二年未曾出手的女剑仙为何要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救李家纨绔的性命。

只知道那日后,李家李府,李司,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却能统御北境五座城池的城主府管家,又多了几分神秘莫测。

馄饨摊前,雾气蒙蒙,赶早来的一位食客,放着坐北朝南的正桌不坐,反而是舍近求远的坐到角落的一处偏桌,自偏桌放眼望去,十丈开外,正是霜花城远负盛名,虽无城主,却胜似城主;虽无杂役守卫,却无人胆敢冒进的城主府总管,李司的府邸。

林朔心无旁骛的夹起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嘴里细嚼慢咽,目不转睛的盯住李府大门,馄饨摊主见这小子扛木匣,系木剑,怕是哪个村屯不知好歹的愣头青,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好心提醒道

“那是李总管的府邸,别看门口无人看管,可站着进去的,没几个能站着出来。”

林朔让出个身位,招呼摊主坐下,放下几份碎银在桌上,好奇的问道

“老人家,可否同我讲讲,李总管到底何许人也?”

老摊主将碎银推还给林朔,擦了擦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林朔,目光望向那座不太起眼的府邸,缓缓开口道

“李总管啊,不太好说,一介书生,不去中原乾安皇城追求功名,反倒是窝在这边境之地,吹尽风雪。

说他是城主府总管,可你看,这十多年来,北境虽群龙无首,可又有何人敢入主北境,哪来的北境城主。

当年,那孤身入城的疯女人,将城主府上下屠戮个遍,可偏偏留下总管一人。

自他上位之后,先是肃清党羽,后为李家造势,收下的义子义女不计其数,可偏偏自己又是孤家寡人,无亲无故。

以总管身份,压的北境五城的将军不敢有二心。

说他一心为民,北境在他手下确无战事,可说他爱民如子,北境却也因他苦了十数年。”

林朔饮下热茶,哦了一声道

“这么说,这位总管算是好人了?”

摊主则是摇了摇头,说了句玄之又玄的话,随即起身继续劳作

“人性之复杂,又岂能一言以蔽之,他若是好人,你今日又怎会坐到我这馄饨摊前。他若不是好人,我又怎敢如此放肆,把馄饨摊支在他李府门口?”

林朔饮尽热茶,沉默不语,盯着李府门口,直到天色将晚,华灯初上。

行至李府正门前,扣响门扉,三声过后,无人应答,府门大开。

整洁院落上,不沾染一片树叶,零星烛火恰好将院内各处阴暗角落点亮。

正当中,书房内,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林朔迈步至庭院正中,刚要走向书房,却突然身形向后退去,躲过一记袭向心口的爪击,跃至房檐。

抬头看去,护院之人,林朔不由得撇了撇嘴角,自言自语道了声

“真是冤家路窄”

来人正是当日在下马村,与林朔有过一面之缘的精瘦男子,人称赵二的家丁仆役。

赵二收起力道,仍是那份尖细嗓音,高喊道

“我道是谁胆敢夜闯总管府,想不到竟是你这乡野村夫,怎么?筹粮不成,想来府上闹事?上次没打死你,这次反倒自己送上门了。”

林朔本不想惹是生非,但见赵二属实无理,回想起那日在村中的嚣张气焰,自然来了火气,回应道

“打死我?凭你?”

赵二眉头一簇,并指如勾,怒喝道

“你找死!”

赵二一个健步向前跃出,直接掏出长刀,和在下马村如出一辙的一招孤狼三式,只是这次,没了虬髯大汉在旁监管,势头力道较上次交手更为狠辣,每招每式都袭向林朔要害,大有取其性命之威势。

庭院内,无风起波澜,赵二双手双脚伏在地面,瞬时发力向前奔去,眨眼间奔至林朔面门,长刀就势划向他的咽喉。

林朔见状,也不啰嗦,倒提木剑于胸前,挡住赵二攻势,握紧右拳击打在剑身之上,隔山打牛,贯山拳劲透过问道木剑传至赵二右臂之上。

霎时间,赵二只觉得手臂一阵酥麻,再也提不起力气,长刀随即脱手掉落在地。

林朔就势说道

“我此行不为与你争高下,你若真是这府上家丁,就去通报一声,好过在这与我比试拳脚。”

哪知赵二早已失去理智,全然不顾林朔话语,呲牙咧嘴如野狗般再次奔来,速度较方才更加迅猛。

林朔骂了声不识好歹,正手握剑,凝神聚力,又是一道乘风剑势祭出,吹断赵二丢出的刀劲,吹灭院落当中的点点星火。

黑暗之中,不见人影,只有赵二那似有似无,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由远及近,徐徐传出。

林朔闭上双眼,气场全开,以此感知赵二的行进轨迹,脑海中回想起画圣陆康长曾做到的其人之道,以假乱真。

心念一动,林朔睁开双眼,收起长剑,双手双脚匍匐于地面,效仿赵二作野兽姿态,虽略显生涩,但仍能学个三分神似。

说来奇怪,俯下身子后的林朔虽寻不到赵二踪迹,却隐约能够看到脚下地面,有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暗淡细线,如纺丝般纤细,如渔网般坚韧,横纵交织,蜿蜒交错,向外延伸,最终汇聚在前方后,消失不见。

林朔深吸口气,在阴影之中,积蓄力道,随机爆喝一声,朝着丝线终点处抓去,刹那后,哀嚎声响起。

借着月光,才堪堪看清,林朔手中死死捏住的竟是赵二的咽喉,此时的赵二,呼吸急促,脸颊憋的通红,双手双脚毫无规律的捶打着林朔,全然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

林朔想起下马村那日,不由得暗自加重力道,感知到喉咙处传来的痛感,赵二眼神中充满恐惧,鼻涕混着眼泪落了下来,甚至下体传来腥臊气味,竟被吓得尿了裤子。

千钧一发之际,林朔猛然松开赵二,一脚将他踹向墙壁,自己则飞速向后退去,隐入阴影当中。

而在二人方才战斗的脚下,密密麻麻,精铁制成的飞花暗器悄然而至,若不是方才林朔全神贯注,只怕对赵二起杀心的刹那,就是自己身死之时。

出手之人不但下手阴狠,那细密铁砂不单是要取走林朔性命,甚至连赵二都要一并诛杀。

“连看家护院都做不好的狗奴才,留你们何用!”

书房外,李正手持铁扇,注目凝视,缓缓开口道

“既然敢来,又何必躲躲藏藏,大方出来和我比试一番,打赢了我,我自然放你去见父亲。”

林朔思虑片刻,自暗处走出,借着微弱月光,李正也睁大双眼,沉声道

“几日前,在城楼,坏我好事,今日想不到在府上相聚,看来你我甚是有缘啊。”

林朔有心应答,可转瞬间,汗毛倒竖,握紧木剑劈砍向四周,发出叮当声响,身形一路倒退而去。

凝神看去,在李正说话之际,手中的那柄铁扇又一次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萦绕在林硕身边,如飞萤般细密的铁砂暗器。

“好阴的暗器,好歹毒的心性。”

悄无声息的试探过后,见林硕并未吃亏,李正勾勾手指,漫天铁砂在半空盘旋许久后,复归手中,仍是那柄铁扇。

“不错不错,能察觉到属实不易,更别说还能提剑防卫,你,值得我杀。”

林硕暗自抹去小臂鲜血,虽说早有防备,可二人境界相差实在悬殊,即便是察觉飞花,可仍是力有不逮,被铁砂擦肩而过,留下伤口,只是嘴上却毫不示弱道

“我说你们这帮世家公子是不是都爱欺男霸女,是不是凡事必须闹出人命才算了结,在这跟我逞英雄,忘了前几日是如何被人打的满地找牙了么?”

林朔牙尖嘴利,一通反驳惹的李正哑口无言,只得再次捏碎铁扇,化作细密铁砂朝着林朔袭来,这次不再像方才那般戏耍,转而是速度力道更为精妙的蝶舞一式。

见识过这招狠辣的林朔不敢拖沓,脚下生风,连忙向后退去,所到之处,铁砂如影随形,脚尖尚未沾地,那诡异铁砂便如跗骨之蛆般攀附而至,将地面啃食出道道深坑,摩擦产生的声响如蝇蚁嘶膜,搅得林朔气力四散奔涌,无法凝聚。

“不能再拖了”

被铁砂袭扰的林朔深知若是拼消耗,自己必然不是李正的对手,再次躲过袭来的一记撕咬过后,林朔看准时机,一手持剑,一手握拳,将木剑丢向李正,单拳向后蓄力,砸向如密如飞蝗的铁砂。

感知到拳罡波动,李正连忙运转气力操控铁砂,却不成被飞来的木剑打乱节奏,不得已只得连番躲避,一心二用。

林朔正是看准此时,高高跃起,效仿赵二的孤月式,拉进二人间距离。

不像陆康长那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朔飞奔至李正身旁,双手双脚钳住李正,以一种极为难看的姿态和李正缠斗在一起。

眼看身后铁砂刀刃追踪而至,李正也不由得瞪大双眼,此时他才意识到,身边这个年轻人,不是想打败自己,而是想以命搏命。

刹那间,铁砂飞刃到来,即将将二人吞噬殆尽,被钳制住的李正迫不得已,只得咬破舌尖,喷吐出一口鲜血,正撞在铁砂之上,铁砂越行越慢,到最后距离二人面门不足三寸处,堪堪停止。

李正抬头,望向身前莽夫,只见林朔额角鲜血早已染红脸颊,甚是狰狞,口中念念有词说道

“你输了,带我去见李司。”

林朔眼盯着书房,等待着那烛火映照后的身影起身。

却听见身后传来拍手叫好声,回头看去,林朔不禁苦笑道

“还是被算计了。”

总管府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晨和林朔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还颇为交心的馄饨摊主,那位名不见经传,没有城主却甘当总管的李司,李总管。

李司毫无架子的坐在石阶上,看着纠缠在一起的李、林二人,笑意岑岑问道

“这位客人,老夫的馄饨可还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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