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有天打开电脑,会搜些例如:“人为什么会看见鬼”“过二十岁还能看见鬼是怎么回事”“古人阴阳眼”“阴阳眼特征”“阴阳眼的人最多能活多少岁”
“自打半夜回来就一直看到这时候,章回来喊过你两遍。打算什么时候赏脸下去吃个早饭啊?”
头也没抬,我将笔记翻篇,“开完会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你照镜子扒眼皮检查自己是不是阴阳眼的时候。”
“正好,问您几个问题。”我放下笔,把虔从鱼缸里捞出来抖抖放在桌上。小胖子抹了把脸,“说吧。”
“按您的话来讲,我出生您就跟着我了。”卫生间找到一条干爽浴巾。
“昂~”
浴巾把胖小子从头围到脚,拍打吸水,“但在这二十几年时间里,我从来没认出过您,也看不见其它东西对吧。”
“昂~”
擦头,“我不是阴阳眼。”
“不是。”
擦脸,“那怎么突然就能看见了?”
“困扰来的还挺突然,怎么头回碰见那血饵红线产妇鬼的时候不见你问?”
我卡巴卡巴眼,讲出实话,“....这个....您问倒我了。”
“其实谁也没想你能突然看见。不过——”话说半截,楼下有人叫喊,“吃个饭还三请四让好几遍,用不用我上去拿勺喂啊?我数三声你再不下来,咱俩今天就有的说!”
是翁在野。
“小时候你学唢呐吹的腮帮子疼,粥和牛奶哪个不是我一勺勺喂的?”我开窗不甘示弱吼下去,回头对虔道,“您接着说,不过什么?”
“不过——”
“行,好话说尽,那就只能来硬的。来人呐,快来人呐!”章宅人少安静,在野这几嗓子半个家宅都听得见。章回这个点吃药,能引来的只有小媳妇。
“算你狠。”
“怎样,这回怕了吧?还不赶快下来?”
我点头配合,手撑在窗框边角,“不过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觉得这楼上楼下的,小媳妇会先看见谁?”得意的脸收了笑。
“这坐着轮椅,好像不大方便啊。”逐渐漆黑如底锅。“可惜我没吃早饭力气小,不能帮你抬上来了。您自己面对疾风吧!”
啪的关上窗,留下一地气急败坏。
这下安静了。我回头,“您可以接着——哎?虔?虔?”突然招呼不打的消失,还是头一次。
没有很饿但也无事可做。合上电脑,简单冲澡换身衣服准备下楼吃饭。可我没想到翁在野还在,披头散发耷拉脑袋瘫在轮椅上,模样有些可怜。看见我,平静开口道:“小媳妇刚才连人带轮椅把我举起来了。”
我复杂地叹了口气。
“不过我趁机拽断他两根头发,也算扯平。好兄弟分你一根。”
我接过那根亮瞎眼的白发,不忍心说出那句,“他发质也比你好。”
“也比我的长。”两人同时默契地望天,“留了几年也比不过,剪了吧。”我说。
“总有一天。”在野默然握紧了拳头。
又呆了一会儿,“今年冬天不怎么冷。”我感叹。
“确实。”在野复议,“不过你那木镯哪儿去了?头次见你摘下来。”
我习惯性低头看手腕,“开什么玩笑,我洗澡睡觉都不....他妈的!镯子呢?!”
“昨天你刚回来的时候还在。”在野看我的反应不像玩笑,也跟着紧张起来,“没摘是不是磕哪儿或者给挤掉了?你先别急,章回——章回你快出来,祕弟镯子没了!章回——喂!怎么又上楼啊?”
“先回屋找!”
发现镯子不见后,我心里迅速排除掉几种原因,就只剩下两个可能:
一,虔淘气,趁我不注意把镯子藏起来或者带走了。二,昨天夜里在城西拥挤的鬼楼门口被挤掉了。
不论怎样,一定要尽快找到。因为这木镯对我意义非常。
章回项上挂到现在的长命锁;在野右臂一刻没离的白玉镶金臂钏;还有我的木镯,小时候穿绳挂在颈上放胸口,长大后就一直戴在手腕上。
三人相遇相识相知的这些年,谁也没摘下来过。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既是身份的标志也是安全感的象征。
昨天城西鬼楼前院碰见的那位老者,不是认出了我的脸而是看到了我手上的镯子。因为我和爷爷,年轻时候长得一点也不像。
楼上没有,我开始有点发慌。
“哎嘿~找什么呢?吃不吃雪糕?”听音辨人。我忙几个跨步再次把虔从浴缸里提出来,放在桌上。懒得拐弯抹角,直接对视,“镯子在哪儿?”
“再问一次,我手腕上的镯子,现在在哪儿?”虔撇头咬了口雪糕:“我不怕你。”
“您知道那个镯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跟着他转圈,“您刚才还说谎了。昨晚我在城西打车的时候您就在。”
虔瘪瘪嘴,长耳耷拉成飞机耳。
“所以,为了节省大家时间。”我抄起手边剪刀,走到最近的盆栽面前,“您不要不识抬举。最好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告诉我镯子的位置。”
小胖子不为所动。
“不然——就别怪我跪下来求您。”
似是不可置信,“就在城西。”
“多谢。”我从兜里掏糖给他,转身下楼。“在野,让大家别找了,估计落在昨天打零工的地方了。去去就回。”
“行,有事电话联系。”
匆忙间我瞥到立在避风角落指挥的章回,气色比昨天又好些。“带章回回屋,翁在野!”
西城,鬼楼前。
与昨天不同。这回即使在白天,隔着大门我也能远远瞧见里面扶摇直上,耸入云间的重楼。推开门,清清冷冷。没人,没桌,干净无尘。只剩几幢石灯立在院中。
鬼却很多。
长队一直排到门口。看我进来,前面那位还体贴地朝前走了一步腾位置。我道谢关上门,抬脚直接往里迈。
我知道这楼里一定有许多不成文的大小规矩,但来不及现学,只能僭越了。
但没想到才走到队伍最前就得罪了一位。“啧。”不轻不重的一声。旁边杏脸桃腮的姑娘马上回头给我使了眼色,让我收脚。可迈出的脚哪有收回的道理?对我来说,现在比礼节更重要的是我的血赭紫檀木镯。
“来无双楼砸场子的?懂不懂排队?”那道轻责再次出声。
“无事,他交给我就好。”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在一干鬼神羡慕到冒火的眼神下,被一位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姑娘领走了。
一前一后,“姑娘贵姓?”我问。
“叫我姝就好。”
“姝是这无双楼里管事儿的?”记得昨晚有位五短身的小姑娘也提过“姝”这个名字。“我叫妘祕,昨晚可能匆忙间把木镯遗失在了这里。”
“我带你去失物招领处。”
“多谢。”
事情进行的,要比想象中顺利许多。